上源县委常委会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前气氛凝重。
今天的议题之一，是研究确定县林业局局长人选。
组织部长叶向东按照程序介绍了考察情况，重点推荐了副局长周本生。
“……周本生同志业务熟悉，在副局长岗位上工作多年，经验丰富……”叶向东照本宣科地念着考察材料，不时用余光观察秦娅的表情变化。
“我不同意周本生同志担任林业局局长。”组织部长话音刚落，秦娅清晰而冷静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表明了态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
方川江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皮抬了抬，又垂下，看不清眼神。
秦娅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平视前方，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理由有三。”
“第一，周本生同志口碑历来有争议，功利心重，团结同志方面有所欠缺。”
“第二，据我了解，在近期清江河项目推进过程中，他未能秉持公心，甚至存在一些不规范的行为苗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常委。
“近期县纪委收到关于举报清江镇高剑同志的匿名信，经过初步了解，信中所谓的‘证据’与周本生同志提供的一些不实信息高度吻合。”
“虽然此事尚在核实，但其人品和动机，值得警惕。”
“让这样一位同志担任重要部门的‘一把手’，我认为风险较大，也不利于我们树立正确的用人导向。”
她的话条理清晰，尤其是最后一点，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几位中立的常委开始交头接耳，显然，牵扯到诬告干部，性质就严重了。
方川江放下茶杯，干笑一声：
“秦书记，用人要看大节，看主流嘛。”
“周本生同志或许有些小毛病，但业务能力是公认的。”
“至于举报信的事情，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们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猜测，就否定一个干部多年的工作。”
“林业局现在正值用人之际，需要一个熟悉情况的同志尽快挑起担子。”
“我认为，周本生同志是合适的人选。”
他旗帜鲜明地表达了支持。
会议陷入了僵持。
支持方川江的常委附和了几句，但底气并不足。
支持秦娅的则沉默着，等待书记的进一步表态。
几位中立派更是明哲保身，不轻易发言。
秦娅知道，今天无法强行通过她的意见。
她果断结束了争论：“既然意见不统一，这个问题暂时搁置，下次常委会再议。散会。”
她第一个起身离开会议室，背影挺拔，但熟悉她的人能看出那丝隐忍的怒意。
回到办公室，秦娅还没坐下，叶向东就跟了过来。
“秦书记！周本生这事其实并未我本意，只是会前突然接到市里某位领导的电话，没来得及跟您汇报。”
秦娅将信将疑，“向东同志，我对你是非常信任的，既然是这样，那就不怪你！”
此时，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就响了。
叶向东知趣地告辞。
“秦娅同志，听说你们上源县林业局长的位置还空着？”
秦娅拿起电话，市委分管党群的姜副书记的声音传了过来。
“要尽快配齐配强啊……”
“周本生这个同志，我倒是听人提起过，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嘛，是不是可以大胆使用一下？”
语气很温和，但意思很明确。
秦娅冷静地应对着，强调了自己的用人标准和顾虑。
对方没有强压，只是又“关心”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秦娅又接连接到了两个电话。
一个来自省政府某实权厅局的领导，言语间对周本生颇为“赏识”；
另一个，则来自省委某要害部门的一位处长，语气虽然客气，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却透过电话线清晰地传递过来。
放下最后一个电话，秦娅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窗外，夜色已深。
赵逸飞的能量，比她预想的还要大，手还要长。
为了一个周本生，竟然能撬动省里关系直接施压。
她沉默了片刻，拿起手机，拨通了何尘的电话。
“休息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还没有。秦书记，常委会……有结果了吗？”何尘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
秦娅将常委会上的僵局以及后续接到的电话，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何尘。
电话那头沉默了，何尘能想象到秦娅承受的压力。
“他们这是铁了心要把周本生推上来。”何尘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
“是啊。”秦娅轻轻吐出一口气，“何尘，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何尝不是？坚持原则，有时候需要付出代价。”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静而深邃：
“但是，你想过没有？”
“如果我们现在硬顶，结果会是什么？”
“林业局长的位置很可能还是保不住，而且我们会彻底暴露在对方的火力之下，清江河项目就真的危险了。”
“那是我们目前必须守住的阵地。”
何尘握着手机，认真听着。
“让周本生上来，看似他们赢了。”秦娅继续分析，像一位耐心的导师。
“但他这种人，德不配位，一旦手握实权，站在明处，只会更加膨胀，更容易犯错。”
“把他按在副职上，他反而会小心翼翼，隐藏得更深。”
“让他跳出来，我们才能看得更清楚，抓住他的把柄。”
“这叫做……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
何尘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秦娅的深意。
这不是退缩，而是以退为进，是更高明的斗争策略。
“我明白了，秦书记。”何尘的声音恢复了沉稳。
“眼下，确保清江河项目公平公正地推进，才是重中之重。”
“周本生……就让他再得意一段时间。”
听到何尘这么快就理解并接受了她的战略，秦娅心中涌起一丝欣慰。
这个年轻人，比她想象的更加成熟。
“你能这样想就好。”秦娅的语气缓和下来。
“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的目光要放长远。”
“周本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跳得再高，也终究难逃棋手的掌控。”
“我明白。秦书记，您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何尘在宿舍里踱了几步。
最初的不甘和愤怒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审视。
他回想起周本生最近的所作所为，回想起周婧的背叛，更加确信秦娅的判断是正确的。
让这对利欲熏心的父女爬到高处吧。
爬得越高，将来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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