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铁链与城枢摩擦的“吱呀”声,像一柄钝刀在暮色里反复切割。邢劫的玄铁战甲沾着北境的风沙与血渍,甲叶缝隙中嵌着半根蛮族狼毫,那是三天前最后一场恶战的余痕。他勒住胯下乌骓马,望着眼前巍峨的皇城——三年前从这里出发时,城楼上的龙旗正猎猎作响,如今旗色依旧,守门将士的眼神却多了几分躲闪。
“将军,进城吧?”亲卫队长陈猛低声提醒,他身后三百亲卫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碰撞声在寂静的城门口格外清晰。这三百人,是随邢劫戍边三万将士里仅存的骨干,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却依旧挺直如枪。
邢劫刚要催马,两根长枪突然横在马前,枪尖泛着冷光。领头的守卫队正攥着长枪的手微微发白,眼神不敢与他对视:“邢将军,奉皇城新令,戍边军队需在城外营地休整,您……您单骑入城即可。”
“新令?”邢劫的目光落在队正腰间的玄铁令牌上,那令牌正面刻着四象纹路,是四象卫独有的信物,“我离京时,太祖立下的规矩还是‘军功者归乡,城门不闭,百姓相迎’,何时改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北境战场磨砺出的沉冽,队正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将军息怒。”一把折扇轻摇的声响从街角传来,打破了僵局。青衫学士缓步走出阴影,袖口绣着的“兼山”二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手中折扇“啪”地合上,躬身行礼却不抬头,“此乃为防北境疫病传入,并非针对将军。前日城西已发现两例疑似疫症,朝廷也是为了皇城安危。”
邢劫瞥了眼学士身后隐在巷口的黑影,那黑影腰间同样佩着四象卫令牌,显然是在暗中监视。他冷笑一声,北境三年,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与蛮族搏杀,连疫病的影子都没见过,怎会偏偏在归乡时染上?这拙劣的借口,骗得了旁人,却瞒不过他。
“陈猛,带弟兄们去城外扎营。”邢劫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卫,“守住营地,任何人不得擅闯,若有异动,以军法处置。”
“将军!”陈猛急了,“他们这是羞辱咱们!末将带弟兄们闯进去!”
“服从命令。”邢劫按住腰间佩刀,刀柄上的猛虎纹路被掌心的老茧磨得发亮,“我去去就回。”
看着亲卫们扛着行囊走向城外空地,邢劫才转身看向那队正:“现在,可以进城了?”队正如蒙大赦,慌忙收枪让路,眼神却在他转身的瞬间与街角黑影交换了个暗号。
皇城街道比三年前更显繁华,酒肆歌坊的喧嚣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可行人见了他身上的战甲,纷纷避之不及,眼神里有畏惧,有好奇,唯独没有应有的敬意。邢劫攥紧了拳头,三年前他领军出征时,这条街上挤满了送行的百姓,递来的馒头和水酒堆成了小山,如今却只剩满街的疏离。
路过兵部衙署时,他瞥见门口贴着的告示,墨迹还很新鲜,上面写着“整顿军务,核查军饷”八个大字,落款是兼山书院院长的印章。邢劫心头一沉,军饷之事向来由户部与兵部共管,何时轮到兼山书院插手?
刚拐进将军府所在的宣武街,一股萧索之气扑面而来。往日朱门紧闭的将军府,此刻竟虚掩着门缝,门前的石狮子被泼了黑墨,“忠勇世家”的牌匾歪斜地挂在门楣上,边角还缺了一块。
“府里的人呢?”邢劫推门而入,庭院里的梧桐叶落了满地,没人清扫,往日迎客的老仆福伯不见踪影,只有几只麻雀在石阶上啄食灰尘。他快步走进正厅,案上蒙着一层薄灰,却唯独放着一封绢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着一只展翅的黑鹰——那是副将林虎的标记。
邢劫一把抓过绢信,指尖刚碰到信纸,就觉出不对劲,信纸边缘有些发潮,像是被泪水或血水浸湿过。他拆开信封,林虎潦草的字迹跃入眼帘:“将军,您离京后第三日,无双王府便以‘军饷亏空’为由查府,说弟兄们私吞粮草接济蛮族。福伯阻拦,被他们打断了腿,如今不知去向。我去兵部说理,反被诬通敌,现已被打入天牢。他们要的不是军饷,是您手里的北境兵权……”
信末的字迹越来越乱,最后几笔几乎划破了绢纸,裂开的深色痕迹分明是干涸的血渍。邢劫猛地攥紧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得像北境的寒风,正厅里的烛火“噼啪”作响,灯芯竟被冻得缩了回去。
“将军刚回,就动这么大肝火?”窗外传来轻笑声,打破了死寂。无双王府长史推门而入,他穿着锦缎长袍,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眼神里满是玩味,“王上说,将军是个明白人,北境兵权放在您手里,终究是个隐患。若是肯交出来,林副将的案子,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转圜余地?”邢劫抬眼,眸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私吞粮草?通敌叛国?这些鬼话你们也编得出来!林虎跟着我出生入死,多少次替我挡箭,他会通敌?”
长史轻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放在案上,正是四象卫的玄铁腰牌:“将军别急,还有更有意思的。四象卫刚在府外布了防,说是陛下担心您的安危,特意派来‘保护’您。您看,陛下、王上、还有书院,都在等着您做选择呢。”
邢劫盯着那枚令牌,突然想起城门口的守卫、兼山书院的学士,还有街上行人的眼神——这分明是一张早已织好的网,从他踏入皇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陷其中。无双王府想要兵权,兼山书院想插手军务,四象卫则在一旁监视,三方势力各怀鬼胎,却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了他这个刚归乡的戍边将军。
“若是我不交呢?”邢劫的手缓缓按在佩刀上,刀鞘与刀柄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正厅里格外清晰。
长史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将军是个聪明人,该知道顽抗的后果。林副将明日午时就要过堂,若是没有王上的手谕,他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他俯身凑近,声音压得极低,“皇城不是北境,光有勇力,护不住想护的人。”
长史走后,邢劫独自站在庭院里,望着皇城深处的宫墙轮廓。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落在宫墙上,将琉璃瓦染成血色,远处传来天牢方向的钟声,沉闷得像敲在人心上。他抬手按住胸口的玉佩,那是三年前与林虎结义时交换的信物,玉佩上刻着“同生共死”四个字,边缘已被两人的体温磨得光滑。
“我说过,会带你们活着回家。”邢劫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在落叶中。他转身抓起案上的玄铁令牌,又将林虎的绢信贴身藏好,大步走出将军府。府门外,四象卫的暗探正躲在树后张望,见他出来,立刻缩了回去。
邢劫没有理会,径直走向城西的贫民窟。那里是皇城消息流通的“黑市”,三教九流汇聚,也是唯一能避开三方眼线的地方。穿过狭窄的巷道,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在一间破败的花铺前停下,花铺老板是个佝偻的老妪,正低头整理着枯萎的菊花。
“要朵白菊?”老妪头也不抬,声音沙哑。
“找‘鹰眼’。”邢劫报出暗号,那是他与皇城暗线约定的接头语。
老妪猛地抬头,抹去脸上的皱纹伪装,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正是暗线鹰眼:“将军怎么才回来?林副将的案子已经定了,四象卫今日下午刚录完口供,说是‘证据确凿’。”
“证据?”邢劫咬牙,“什么证据?”
鹰眼从花筐底翻出一卷纸,上面是四象卫的审讯记录,墨迹还带着潮气:“他们说林副将三个月前私运粮草出城,与蛮族首领会面,有两名‘证人’指认。可那两名证人,根本就是无双王府的死士。”她顿了顿,又递过一枚染血的铜符,“这是天牢狱卒统领的信物,他本想帮林副将传消息,结果昨夜‘突发恶疾’死了,现在天牢上下全是无双王府的人。”
邢劫攥紧铜符,指节泛白。他与那狱卒统领有过救命之恩,三年前对方在北境负伤,是他亲自喂药照料,没想到竟因此丢了性命。
“还有机会吗?”邢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无力,在北境面对十万蛮族大军时没有,在冰天雪地里断粮半月时也没有。
鹰眼叹了口气:“唯一的转机,是当年北境军粮的账本。那账本记录了每一笔粮草的去向,能证明林副将清白。可账本在兼山书院的藏书阁,由书院的护院高手看守,比天牢还难闯。”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衣袂破风的声响。邢劫瞬间侧身躲到花铺后,三道黑影已落地,腰间的四象卫令牌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领头者冷笑:“邢将军,长史大人料定你会来这儿,特请你回府‘叙旧’。”
邢劫缓缓抽出佩刀,刀身映出黑影的轮廓,北境战场磨砺出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他知道,这场关于权力与兄弟的暗战,已经避无可避。
刀锋碰撞的脆响刺破夜空,邢劫避开正面冲击,借花筐遮挡身形,刀光掠过之处,黑影接连倒地。可更多的脚步声从巷外传来,四象卫的包围圈正在缩小。
鹰眼趁机将一卷布防图塞到他手里:“藏书阁亥时换防,这是路线图!”
邢劫劈开最后一名黑影的刀,借着对方倒地的间隙跃出围墙。身后的追兵声越来越近,他回头望了眼天牢方向,那里的灯火在夜色中格外刺眼。明日午时的时限,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而他,必须在刀刃落下前,劈开这张笼罩皇城的巨网。
城外的亲卫营地中,陈猛正望着皇城方向,三百将士已悄然拔出兵刃,甲叶碰撞声在夜色里此起彼伏。他们在等将军的命令,无论将军要去哪,他们都会跟着,哪怕是刀山火海。
皇城深处,无双王府的书房里,无双王正把玩着一枚玉印,长史躬身站在一旁:“王爷,邢劫已经往兼山书院去了。”
“很好。”无双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让书院的人‘好好招待’他,等他自投罗网,北境兵权就到手了。”
兼山书院的藏书阁内,守阁长老正擦拭着手中的长剑,窗外月光皎洁,他却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四象卫的指挥使站在指挥使府的塔顶,望着城中闪烁的火光,手中的令牌被捏得发烫。他接到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住邢劫,可他心里清楚,这位戍边三年的将军,从来都不是会束手就擒的人。
夜色渐深,邢劫的身影消失在前往兼山书院的巷道中。他的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归雁已叩关,寒刃已出鞘,这场席卷皇城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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