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闻言,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自然是山贼活得长久,他们四处劫掠,夺人衣食…”
话刚出口,他自己也顿住了,猛地意识到问题所在。
在赤地千里、人相食的乱世,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给人劫掠?
至于吃人,其实山贼和难民都一样,该吃人的时候都有做这种事情。
那山贼靠什么活?
凭什么活的比难民多?
关羽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这时,一旁的田豫试探着开口:
“军师,某以为…关键或许在于组织二字?流民如散沙,各自求生,易遭屠戮,亦易自相残害。
而山贼匪寇,虽行不义,却自有头目约束,聚众抱团,劫掠亦有章法…
虽非正道,但在绝境之中,抱团者,确比散沙更有挣扎求存之力。”
组织二字,是来自于白日里他听见江浩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就算是要拾荒,咱刘玄德的队伍,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
“国让所言,一语中的。”
江浩赞许地点点头,田豫不愧为六边形战士,再带上一段时间,就真的能独当一面了。
“同样是身处地狱般的环境,有组织、有规矩的山贼,尚能挣扎出一条生路。
而无组织、无秩序、一盘散沙的流民,往往十不存一,甚至百不存一。他们会在绝望中互相践踏,为了一口吃的自相残杀。
他们会如同蝗虫过境,将所到之处最后一点生机啃噬殆尽,制造出更多的流民;他们更会轻易地被更强大的暴力裹挟、利用,化为破坏一切的洪流。”
江浩字字如锤,敲打在关羽心上:
“粮草,只能救一时之饥,解不了长久之困。真正能救大多数人的,不是施舍的米粥,而是重建起来的规矩和秩序。
要让他们知道,只要遵守规矩,付出劳动,明天就还有饭吃,要让他们看到一条虽然艰辛、却清晰可见的活路。
今日杀这五十余人,看似酷烈,实则是在救百人、千人。杀一儆百,震慑宵小,维护的是这来之不易的秩序。
若今日放纵一人私藏,明日便有百人效仿;今日纵容一人作恶,明日便有千人化为豺狼。届时,这好不容易聚拢起来、有了点希望的数千人,顷刻间便会秩序崩坏,化为互相撕咬的野兽,最终尽数葬身于这乱世废墟之中。
云长,你说是杀这几十个破坏规矩者救下几千人好,还是为了一时之仁,坐视几千人因失序而尽数毁灭好?”
江浩知道难民的真正可怕之处是将一片地区的生产生活秩序给完全破坏,使得更多的人成为难民。
因此,在以工代赈的同时,必须实行军管,让他们有了今天的吃的,知道明天去做什么就有饭吃,自然人心就安定下来,这也就能最大限度保证更多人员的存活。
等到了乐安郡,这些人会成为“军屯”的主要力量,虽不是军队,但前两年也需要抱团取暖,实行军管。
江浩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清泉,浇灭了关羽心中的困惑与挣扎。
他脑海中浮现出流民互相争抢食物、如同野兽般厮杀的可怕景象,又对比眼前这虽然肃杀却井然有序的粥棚队伍。
他并非迂腐之人,只是“仁”与“酷”的理念产生了剧烈碰撞。
此刻,江浩用冰冷的逻辑和血淋淋的生存法则,为他解开了这个结。
关羽缓缓站起身,对着江浩,郑重地抱拳躬身,长髯在晚风中微微飘动:
“先生一席话,如拨云见日,秩序即活路,规矩救万人。某…受教了,此间深意,关某铭记于心。”
他彻底理解了江浩那看似矛盾实则统一的“仁”与“酷”。
这是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为了守护这脆弱的秩序和更多人的生路,那几十颗人头,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田豫和简雍也肃然起敬,看向江浩的目光充满了叹服。
这位年轻的军师,不仅谋略深远,更有着洞悉人性、掌控乱局的冷酷智慧。
“二哥无需客气。”
江浩微微抬手,示意关羽不必多礼。
他看着关羽那依旧带着几分凛然正气的面容,心中并无半分点醒对方后的自得,反而涌起一丝难以言表的沉重。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曾在现代文明中温养的心,在这乱世熔炉里,正不可避免地淬炼得坚硬、冰冷。
放过那几十个私藏财物、违背军令的人?
代价太清晰了,今夜或许就有数百人化作暴徒,冲击营寨,偷抢拐骗,难民也会散去数千人。
仁慈之后,是尸山血海的必然结局。
“云长,国让。”
江浩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两位未来的柱石,语气郑重。
“我对二位期许甚深。他日坐镇一方,治军治民,其核心皆在于洞悉、驾驭这‘人心’。今日借此情势,我便与二位深谈一番。”
“洗耳恭听。”
关羽肃然抱拳。
“请军师赐教。”
田豫亦躬身,眼神充满求知的渴望。
他俩只道是江浩要让他们去做县长、郡守之类的,压根没想过以后接下的盘子有多大!
“便以眼前难民为例。诸位可见,若我等只知一味施粥赈济,不立规矩,不导其行,结果如何?
非但难获感恩,反会催生贪婪与傲慢。许多难民会视这救命的粮食为天经地义,甚或质疑我等别有用心:
为何不多给些?为何不先给我?为何他人碗中似乎更稠?”
江浩顿了顿,目光如炬。
“此非人性本恶,而是人心之常。人往往无法真正接住他本身所匮乏的东西。一个挣扎于生死边缘的无知难民,骤然获得无条件的馈赠,他匮乏的安全感会将其扭曲为理所应当的索取,甚至滋生怨怼。”
关羽眉头紧锁,努力思索着这颠覆他以往认知的道理。
田豫则若有所悟,眼神闪烁。
“故而,治理之道,首在安民。安民之要,非在施舍,而在‘察其疾苦,导其生路’。要让他们看到,苦难并非无解,生路就在眼前。
但这条生路,必须靠他们自己的双手,遵循法度规矩的条件下,去一点点开辟。给予的不是鱼,而是渔具和捕鱼之法,并确保渔场不被破坏。
一味施舍,如同给干渴之人灌下鸩酒,看似解渴,实则断其根本生路。”
见关羽仍有困惑,江浩随即举例:
“譬如有一善人,日日施舍路旁乞丐一文钱。天长日久,乞丐视此一文钱为囊中之物。忽有一日,善人需用此钱买物,未能施舍。
乞丐非但不念往日恩情,反勃然大怒,斥道:‘你怎敢拿我的钱去买东西?’此即‘升米恩,斗米仇’之真谛。无度的恩惠,消弭了边界,模糊了责任,最终将施恩者置于被怨恨之地。”
关羽与田豫听罢,如醍醐灌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连点头。
这浅显的故事,却将复杂的人心与治理的悖论,揭示得淋漓尽致。
江浩的目光最终落在关羽身上。
“特别是二哥,今日惟清斗胆,以肺腑之言相赠:磊落坦荡,乃君子立世之明灯,亦常为宵小暗算之标靶;阴诡伎俩,乃奸佞横行之道具,却每每能洞穿光明之甲胄。’
世间并非人人皆如二哥般重信守诺,高风亮节。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世间从不缺以怨报德、笑里藏刀的小人奸佞。”
这其实是后世诗人北岛的一首诗,江浩拿来改编了一下,原文应该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关羽,这位后世敬仰的武圣,他的品格如明镜高悬,足以映照出世间忠奸善恶。
然而,这面镜子太过耀眼,也太过“正大光明”,其光辉之下,往往难以察觉阴影中射来的毒矢。
孙权背盟、吕蒙白衣渡江……这些“鼠辈”,其手段之卑劣,正是关羽这类人最难防备的。
关羽闻言,抚摸长刀,一股浩然正气沛然而生:
“惟清肺腑之言,关某铭记。然,宵小鼠辈,何足道哉,若敢以阴私暗算于我,某手中青龙偃月刀,定叫其有来无回,身首异处。”
江浩看着关羽那副“邪不胜正”、“一力破万法”的刚直神情,心中唯有苦笑。
他深知,关羽的骄傲与刚烈已刻入骨髓,指望他改变本性去提防那些鬼蜮伎俩,无异于缘木求鱼。
这种光明正大的“中箭体质”,几乎是一种宿命。
“也罢……”
江浩暗自叹息,迅速调整了思路,既然二哥这面‘明镜’难以打磨出防备暗影的棱角,那我便为他铸造最坚固的镜框。
他打算为关羽寻得一位智谋深远、心思缜密且能与之性情相投的顶级谋士,辅以一位行事稳健忠心耿耿的后勤将领。
这一世,有他江浩在,绝不会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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