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何以玫和何以琛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与“自家活泼鬼”的组合。何以琛早慧，性子沉稳得像块小石头，唯独对隔壁这个总爱黏着他的小姑娘，会多几分纵容。何以玫仗着这份纵容，每天像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会把妈妈烤的饼干分他一半，会在他被同学孤立时梗着脖子说“何以琛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切好像都是美好的样子。
变故的伏笔，埋在何以琛八岁那年的春天。
起初是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从隔壁紧闭的门窗缝里钻出来，带着压抑的火气。有时是何以琛父亲疲惫的叹息，有时是母亲低低的啜泣。何以玫趴在自家阳台上，能看见何以琛家的窗帘总拉得严严实实，傍晚时分偶尔有陌生的男人影影绰绰地站在楼下，嘴里说着些不好听的话。
“何以琛，你爸爸最近好像不开心。”一天放学路上，何以玫拽着他的衣角小声说。
何以琛的脚步顿了顿，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闷闷地“嗯”了一声。他最近总是沉默，眼底藏着不属于孩童的忧虑。
真正的暴风雨，在一个闷热的夏夜降临。
何以玫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紧接着是爸爸压低的惊呼与妈妈压抑的抽泣。她光着脚跑到客厅门口，听见那些像冰锥一样扎人的词句——“讨债的又上门了”“老何他……从天台摔下去了”。
她脑袋“嗡”地一响，推开虚掩的门冲出去，正看见隔壁楼道口围着黑压压的人，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夜空。她想冲过去，却被妈妈紧紧抱住。混乱中，她看见何以琛被奶奶死死按在怀里，小小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眼睛睁得极大，像受惊过度的幼兽，死死盯着自家紧闭的房门，那里曾有为他温热好的饭菜和睡前故事。
几天天后，是更彻底的绝望。
何以琛的妈妈在整理丈夫好遗物后时，选择了追随他而去。那个总爱笑着叫她“小玫”的阿姨，终究没能熬过这场劫难。
葬礼上，何以琛穿着不合身的黑衣服，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冰窖。何以玫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脏像被一只手攥得生疼。
她慢慢走过去，踮起脚尖，把一颗奶糖塞进他冰凉的手心。那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口味。
“何以琛，”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固执地想说点什么，“我妈妈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他们会在天上看着你。”
何以琛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直到那颗糖在他掌心慢慢融化，黏糊糊地沾在皮肤上，他才缓缓抬起头，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却倔强地没掉下来。
“他们是被人逼死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那些人要钱，我爸爸没有，他们就骂他，逼他……”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猛地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何以玫这才明白，那些她听不懂的争吵，那些阴影里的人影，早已在这个八岁男孩心里刻下了怎样狰狞的烙印。
收养的决定，是爸爸在深夜里红着眼圈说的。“那孩子太苦了，我们不能不管。”
正式搬家过来那天，何以琛的行李少得可怜。他站在何以玫家客厅中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里满是戒备与不安，像只被遗弃在暴雨里的小猫。
何以玫拉着他往房间走，把自己最宝贝的兔子台灯塞进他手里：“以后你住我隔壁。这个给你，有小兔子守着你，晚上怕黑就打开，就不用害怕了。”
台灯的暖光映在何以琛脸上，他抿了抿唇，小声说了句“谢谢”。
日子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缓慢而粘稠。何以琛变得更沉默了，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半天不说一句话。何以玫知道他心里的伤口太深，便不催他，只是默默地陪着。
她会在他写作业时，悄悄在旁边放一杯温牛奶；会在他被别的孩子指指点点说“他爸妈是被追债的逼死的”时，像只炸毛的小狮子冲上去维护他：“不许你们胡说！何以琛是我哥哥！”
有一次，巷口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像极了那晚何以琛家门外的动静。何以玫正和何以琛跳房子，猛地看见他脸色煞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眼睛里又浮现出那种恐惧的空洞。
她立刻停下脚步，跑过去紧紧抱住他：“别怕，何以琛，不是他们，是别人吵架呢。我在这儿呢。”
她的怀抱很软，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像一剂安定剂。何以琛起初身体紧绷，后来慢慢放松下来，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掉了几滴眼泪。那是他父母走后，第一次在她面前哭。
从那以后，何以琛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不再是纯粹的戒备，多了些依赖与暖意。他会在她上学出门时，站在门口等她；会在她解不出数学题时，耐着性子给她讲；甚至会在她偷吃零食被妈妈发现时，不动声色地把包装纸塞到自己口袋里。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何以玫趴在桌上画画，画里有两个小孩手拉手，背景是闪闪发光的星星。何以琛坐在旁边看书，忽然轻声问：“以玫，你不怕吗？”
“怕什么？”她头也不抬地问。
“怕……别人说我家的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
何以玫放下画笔，认真地看着他：“不怕。因为你是何以琛啊。是我哥哥，我们一直在一起的呀。”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整个夏天的阳光，把他心里那些潮湿阴暗的角落照得透亮。何以琛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嗯，”他说，“我是你哥哥，我们一直在一起。”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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