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早春，风如刀割。天坛焦土之上，已筑起新的坛基。殿外百官肃立，殿内帷幔低垂，气息凝若死灰。
召公立于殿前，白发被晨风拂动，面色沉如山石。鲁公在其侧，神情冷峻。太师手持竹简，宣读群侯入京之表。
“齐侯曰，天命已断，愿请周室改礼以顺人心。”
“卫伯曰，王气既绝，诸国当共议邦礼。”
“楚子曰，天命不常，唯强者得之。”
一声声奏报，犹如利刃刺入大殿的静寂。
召公沉声道：“此等言，不过探吾周气数。然今王未归，礼未正，诸侯敢议‘共主’，此心何居？”
鲁公拱手道：“天下之心，乱于疑。若欲安之，须以明礼立威，不可再避。”
太师缓缓合上竹简，道：“齐、卫之谋，不在礼，而在势；楚人更不安分，闻其使者已入函谷关。”
召公眉头紧锁，半晌无言。
殿外风声更急，传来宫钟三响——此乃天朝召议之号。
鲁公转身看向东方，低声言道：“他们来了。”
——
午后，镐京东门大开。诸侯使节纷纷入城，旌旗遮日，车骑连绵。
齐侯使者披青袍执简而行，卫伯使臣佩剑而笑，楚人则乘黑车，不言不笑，眼神如鹰。
城中百姓远避街角，却无人不侧目。镐京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诸侯并入王都之时。
“天下诸侯共入京师，此礼非常，此心更乱。”
市井间老者低语，语气中带着深沉的惶惧。
——
傍晚时分，群侯议殿设于外朝大堂，周旗高悬，王座空置。
召公立于首，太师在旁，鲁公持节居中。齐、卫、楚三国使者依序入座，其余十余国列左右。
鼓声三通，殿中寂静。
召公开口，声如洪钟：“今日群侯至此，皆以问天命。然周王问天未返，礼之所归，仍在天下之心。诸侯若欲议命，当先正心！”
齐使微笑起身，施礼而语：“召公之言诚然。但天有常命，人有常变。周室之德久衰，王祭天而不返，民皆曰天命已改。若不顺势，恐天下自乱。”
卫使随声附和：“齐侯之言有理。今周之礼，拘而不化，诸国民怨日深。改礼非逆，乃应天。”
殿内微动，众使低语。
鲁公忽然起身，衣袂翻动，目光如电：“礼者，非拘也，乃定也！若以乱为变，以私为理，天下将化为丘墟。诸侯若真忧民，何以乱言惑世？”
楚使冷哂：“鲁公之言，似为自保。周礼束天下千年，今世已异，当以强者立命。”
此言一出，满殿色变。
召公冷声：“楚人妄言天命，可知此语乃逆天乎？”
楚使傲然：“天命在上，岂由一国一臣可断？”
风自殿门灌入，烛火摇曳。
鲁公目光灼灼，厉声而道：“天命在德，不在强。周公以礼传天命，成王以心守天下。若以兵问命，则天命将绝！”
太师抚须沉吟，忽举手道：“诸位，天命既不可争于口，何不证于天？明日于坛前设问天礼，诸国共祭，以观天应。若天有雷鸣，则命未移；若天无应，则诸侯自立。可乎？”
此言如石入海，激起层层波澜。
齐使神色微动，缓声笑道：“太师所言，正合众意。”
楚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问天？哼，天若无言，又当如何？”
召公答之：“天不言，以礼为命。礼在，则天在！”
殿中一片肃然。诸侯虽不语，但暗潮涌动。
——
夜深，鲁公立于宫外，风卷松声。召公缓步而来。
“明日问天之仪，诸侯心各异，若天无应，恐祸起镐京。”
鲁公垂首：“若不试天，则人心永乱。”
召公叹息：“天若无声，唯人可代。吾恐天命未断，而人心先碎。”
远处宫灯微明，光影摇曳，映出两人苍老与坚决的面容。
风从洛水方向吹来，带着淡淡的湿气与灰烬的气息。似乎那焦土仍在冒烟，似乎那王气，未曾完全散尽。
召公仰头望天，喃喃道：“王祭天问命，或许此时，正俯视此局。”
鲁公沉声：“若天命真在人心，则我等唯有以心应天。”
二人相视而立，风声渐急，似有雷隐于远处云中。
天地将变，黎明前的黑暗，压得镐京几乎喘不过气。
——
次日，天未亮，镐京已然沸腾。天坛四周戒备森严，殿卫披甲列阵，王城内外的钟声连鸣三十六响，宣示“问天礼”正式启幕。
云压天顶，气息沉沉，似有雷音潜动。群侯使节依次入坛，衣冠整肃，各怀心思。齐、楚、卫三国位居前列，周之百官列于西侧，召公、鲁公与太师居正中。
新筑之坛，高九丈，祭器陈列齐整。王座空悬，象征天命所在。太师登坛，肃声而宣：“以天为鉴，以礼问命。周王祭天未返，诸侯疑天命之归。今设问天礼，诸侯共观天应，以定天下心。”
话音落下，鼓声三震，群臣跪地。风自北起，卷起尘沙，鼓幡猎猎作响。
召公起身，手执圭玉，朗声祭曰：“昔成王受命于天，周公辅之，以礼定邦，以德服人。今天子问天未归，天下群疑。吾等以礼问天，不为逆命，只为安民。”
言罢，将圭玉奉天而举。鲁公随后上前，燃香祝辞，香烟直冲九霄，化作一缕青气，消于云中。
诸侯使节依次跪拜，唯楚使未拜。齐使转头望去，淡淡一笑：“楚人果然桀骜。”
楚使冷哼一声：“天命若在周，不必我拜；若在楚，我拜何用？”
鲁公眉头紧锁，召公沉声：“此乃问天，不问人。”
话音方落，忽然一道狂风自西而来，卷起祭坛之火，火焰倒卷而上，化作一条赤龙之形，半息之后又倏然破碎！
满殿惊呼。
“天火逆卷——此乃凶兆！”卫使惊声而呼。
“非也。”齐使双目微眯，似在揣测天意，“火升而裂，象征旧命将尽，新命未生。天未应人，此局未定。”
楚使低笑一声：“天不应，便是人可立命。”
他的话在风中极轻，却如利刃划破静寂。许多使臣的目光微微一动，显然心中已有波澜。
鲁公手执竹简，厉声斥道：“天命岂可人夺！若以血立命，天必不容！”
召公举手止他，神色却愈发沉重。他看向高天，望着那逐渐密合的乌云，低声喃喃：“天若无言，人心必乱。”
——
祭礼既毕，群侯退至外廷。太师依旧居首，宣布将以符文卜天，以决天意。
一阵寂静之后，太师取出周室秘藏“洛书天简”，置于坛前铜鼎之中，以金火焚之。符文化烟而上，浮于空中。
忽然，一道微光闪现，似星辰坠落，众人屏息凝视。
那光晃动数息，终化为三行隐文：
“德失则命移，心乱则天变。天未去周，惟慎守心。”
殿中众臣目光齐聚。齐使沉默片刻，缓声道：“天言虽存，然‘命移’二字，岂非已示周德衰败？”
鲁公厉声道：“天警非弃，乃告我周当自省而守道！”
楚使轻笑，转身离席：“天若仍在周，为何火不护礼？此天意，吾楚已明。”
他袍袖一拂，群随护卫，转瞬离去。
齐、卫诸使互望，虽未言明，却已暗动。大殿气息冷至极点，唯有那香灰仍在铜鼎中飞扬。
——
夜幕再临，宫灯长燃。召公立于王宫最高处，俯瞰镐京灯火。
鲁公自后而来，轻声叹道：“楚人既去，必召东南之兵。齐、卫之心亦不宁。此礼虽成，天下之疑更甚。”
召公沉声：“天命之疑，实在人心。周气未绝，但诸侯不复信天而信势。”
鲁公缓缓道：“若天命仍在，我等当以一心守之。若不如此，周亡于人，非亡于天。”
召公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或许天命，正要我们在乱中立德。”
他抬头望向北天，星光淡淡，惟北辰孤悬，微光不灭。
——
清风渐止，钟声远扬。天坛火烬冷却，烟气未散。
“天命随心起，诸侯逐鹿行。王气犹未断，风乱见真情。”
天命将续，人心欲分；风声未息，乾坤方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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