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话不用挑太明,大家心里都清楚。
死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活着的人却需要求个心安。
月光透过窗纱,在客房地板上铺了一层银霜。
秋瑾静静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青瓷罐——里面装着北堂仲邯的骨灰。陆明萱早已睡熟,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瓷罐表面冰凉,却仿佛灼烧着秋瑾的指尖。
她想起路西痕见到瓷罐时瞬间惨白的脸色,以及他颤抖着想要接过瓷罐的模样。
更令她在意的是,北堂烟丝当时站在廊柱阴影里,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悲痛,而是一种复杂的...解脱?
秋瑾心里清楚这是为什么,所以还需走这一趟。
她轻轻放下瓷罐,悄无声息地推开门。夜风带着湖水的湿气拂面而来,她循着记忆走向主屋。
拐过回廊时,却意外看见主屋的窗户还亮着灯——烟丝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轻叩门扉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屋内传来绣绷落地的声音,接着是烟丝略带慌乱的应答:“谁?”
“是我,太叔秋瑾。”
长久的沉默后,门闩轻响。
开门的烟丝已经换上了寝衣,发髻松散,手里却还捏着一根绣花针。屋内烛火摇曳,照出绣架上未完成的并蒂莲图案。
“深夜造访,打扰殿下了。”秋瑾的声音很轻,目光却锐利如刀。
烟丝勉强笑了笑:“秋瑾姑娘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她侧身让出路,左手不自然地蜷缩在袖中——这个动作白天秋瑾就注意到了,此刻在烛光下更加明显。
那不是受伤导致的僵硬,而是...某种习惯性动作。
秋瑾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槛处,突然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年在御花园的梨树下,仲邯为您折的那枝梨花?”
烟丝的表情凝固了。
她手中的针尖刺入指尖,渗出一点血珠,却恍若未觉。
“我...”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那都是很久以前...”
“我知道,你不是她。秋瑾打断道,声音平静得可怕,“虽然容貌一样,身体一样,可是灵魂早就换了。”
绣花针“叮”地掉在地上。
烟丝——或者说占据着烟丝身体的那个人——踉跄后退,撞翻了绣架。五色丝线散落一地,像一场突然降临的彩虹雨。
“原来真的有借尸还魂的人……”
秋瑾的声音轻得仿若一阵风,却重重砸在烟丝的心尖上。
“你...你怎么...”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脖颈——那里原本有一道伤口的,那是她被勒死的痕迹。可这具身体却没有一丝伤口,光滑细腻。
秋瑾缓步进屋,反手关上门。犀角梳在她腰间泛起微光,照亮了烟丝惊恐的脸。
“你不用惊慌!我无意冒犯你,只是身为梦婆,总有异于常人的本领。”秋瑾轻声道,“当年北堂仲邯入梦寻人时,在梦境中我见过真正的烟丝长公主。”她的目光落在对方不自觉摩挲左手腕的小动作上,“她即使命运坎坷,让她受尽屈辱磨难,但她都不曾弯下腰过。”
“烟丝”颓然坐倒在绣墩上,双手捂住脸。当她再抬头时,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有长公主的矜持,而是一种卑微已久的顺从姿态。
她不是北堂烟丝,只不过是借她身体还魂的人。她脑海中有不少北堂烟丝以往的经历记忆,却混乱又有些缺失。
“我…确实不是长公主殿下。”她哑声道,“真正的长公主在得知皇城被攻破那夜就...就投湖了。路西痕大人救起时,是刚被勒死的我。我是朱绾绾,南祁皇后的庶妹。我娘是谨臻侯的妾室,当南祁城被攻破时,父亲将府中所有人的命运都安排好了。男子自刎,女子勒死!”
秋瑾沉默地看着这个苦命的女子,她竟是南祁继后朱家的人。
难怪北堂仲邯的骨灰送到时,她眼中只有解脱而非悲痛;难怪路西痕这些年始终与她保持距离;也难怪她左手总是不自觉地蜷缩——那是常年低位者对高位者的畏惧。
只是,他们一直以为继后朱家都是谛听人,没想到谨臻侯并不知道继后的靠山竟是东黎的老国师!
“为什么不解释?”
她苦笑着扯了扯精致的衣袖:“当时我原本以为我死了,不曾想竟还有这等……机遇。路西痕大人不由分说就把我抱回来,等到我清醒时,已经开不了那个口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还说...说我…说殿下若死了,南祁遗民就彻底没了指望...”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秋瑾猛地转头,但见月光如水,廊下空无一人——只有那些青铜风铃在微微摇晃。
“所以路西痕知道你不是她?”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起初不知道。但相处久了...”
她抚摸着自己光洁的脖颈,“人的容貌身形或许会一样,但是脾气性情甚至是从小的教养,却是不同的。还有...”她的声音哽咽了,“我背不出《左传》,不会弹箜篌,甚至拿筷子的姿势都不对。”
秋瑾想起饭桌上路西痕为“烟丝”布菜时小心翼翼的模样。
原来那不是敬重,而是...试探。
“您会揭穿我吗?”她突然抓住秋瑾的手,掌心粗糙得不像养尊处优的长公主,“现在太子殿下死了,...南祁也亡了,只剩下我这个假货...”
秋瑾轻轻抽回手。
犀角梳的光照在她脸上,这张与北堂烟丝一模一样的容颜此刻布满泪痕。
她想起真正的烟丝长公主在梦中向她展示的记忆——那个骄傲的女子宁愿沉入湖底,也不愿屈辱的活着。
“没有意义了。”秋瑾转身走向房门,“南祁已灭,北堂仲邯也...您就继续做您的绣庄主人吧。”
她的手刚碰到门闩,身后突然传来她颤抖的声音:“等等!那个...路西痕大人他...”
秋瑾没有回头:“我想…他早就知道了。”
廊下的风铃突然齐声作响。
秋瑾推开门,月光泼洒进来,照亮了她脚边的一小片地面——那里有几滴未干的水渍,像是谁的眼泪。
今夜,注定不是一个平稳的夜!
或许无知,才能更快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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