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七窍都在渗血,声音却平静得可怕:“海凉子说,当年他用这个救过一个已死之人。”
他突然咳出块内脏碎片,“可惜......本座终究不是诡医......”
锁魂阵的红光如血浪翻涌,将整座山谷映成赤色。
周玄冕的嘶吼声被阵法吞噬,他拼命挣扎,可那些血线却越缠越紧,仿佛要将他全身的骨头都勒断。
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力量正从心口蔓延,顺着血脉侵蚀四肢百骸——那是谛听在将自己的命,硬生生渡给他。
“我不需要!”他目眦欲裂,声音几乎撕裂,“谛听!你住手——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也别想我会感激你!”
可阵法中央的谛听却只是静静看着他,七窍渗出的血染红了那张向来清冷的脸。
他的紫金道袍早已被血浸透,可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周玄冕……”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阵法的轰鸣,“你母亲……从未后悔。”
周玄冕浑身一震。
钟灵初,不,是钟秋禾吧……他的母后……
那个总是对他温柔笑着的女子,最后临别前紧紧攥着他的手,眼里含着泪,却始终没有告诉他真相。
“记住......”谛听的声音开始飘忽,“去找太叔秋瑾......找回你母亲的…遗体......还有,将我……与她同…同葬!”
“她爱你……”谛听咳出一大口血,身形摇摇欲坠,“也……爱过我……”
最后这一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锁魂阵的光芒骤然暴涨,刺目的血光中,周玄冕眼睁睁看着谛听的身体开始崩解——皮肤寸寸皲裂,血肉化作飞灰,唯有那枚嵌在心口的朱砂痣,在最后一刻仍清晰可见。
和他的一模一样。
“不——!!!”
周玄冕撕心裂肺的吼声回荡在山谷间,可阵法已成,谛听的魂魄被彻底锁入他的体内,而那道曾经权倾天下的身影,已如烟尘般消散。
当太叔秋瑾赶到时,锁魂阵的光芒刚刚熄灭。
她站在悬崖边缘,望着跪在阵法中央的周玄冕,他的胸口仍残留着血线的痕迹,而地上,只剩下一件染血的紫金道袍,和一枚黯淡的菩提珠。
“他最后......说了什么?”秋瑾的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周玄冕抬起头,白绫下渗出两道血痕:“他说......要和母亲合葬。”
他回想起,模糊间看见雪片落在谛听凝固的唇角,那抹弧度竟像是解脱的笑。
“你母亲......”秋瑾蹲下身,将一块冰凉的玉牌塞进周玄冕手里,“从来都不是钟灵初。一直都是钟秋禾……”
玉牌上刻着“秋禾”二字,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圆润。这是当年谛听亲手刻的,本该随钟秋禾下葬。
“我知道…”周玄冕猛地攥紧玉牌,指节泛白。“你在梦境中看到了……他们的过往?”
秋瑾愣了一下,又望向远处开始崩塌的冰川,轻声道:“景阳二十八年前,景阳帝将钟家女钟灵初赐婚于太子。入东宫后,她们私下互换了身份,钟尚书是一直知情的。”
记忆如潮水漫来。
她看见身为妹妹钟秋禾穿着太子妃的朝服跪在祠堂为景阳帝守灵,而真正的钟家大小姐钟灵初,已经乔装打扮后送往了江南。先帝指婚的旨意上写的是钟灵初,可入宫的......从来都是钟秋禾。
“后来,你母亲贵为一国之后,可惜她心有所属。她便让身边的芳草,一直替她侍寝。一直到那年的中秋夜......”
“你母亲偷偷出了宫,去了国师府。”秋瑾苦笑,“她害怕谛听认出她,便用了些手段……”
周玄冕突然扯下白绫,溃烂的眼眶对着秋瑾:“那为何后来......”
“因为怀了你。”秋瑾将掌心贴在他心口,那里有锁魂钉留下的灼痕,“那时,她身为谛听的徒弟,却爱上了师父,此事本就于世不容。更何况她已是……一国之后!她并不知谛听也对她生了情,那时谛听的布局还不够周密。稍有差错,只怕会危及两人性命。”
一滴血泪砸在玉牌上。周玄冕想起母后总在深夜弹的《幽兰操》,想起她望着国师府方向时湿润的眼角。原来那些他以为的惆怅,都是剜心刻骨的相思。
两人一时无言,任由冷风肆虐。
“虽说他以命相护换,可这邪术也只能续你十年阳寿。”秋瑾突然掐诀点在周玄冕眉心,一缕金光渗入皮肤,“梦婆山有株往生莲,或许可以......”
她没说完后半句。
往生莲要活人献祭,就像谛听用锁魂钉把自己的命填进周玄冕破碎的躯壳。
“不必了。”周玄冕捡起地上血淋淋的碎物,放在那件紫金道袍中。冻伤的脚踝在雪地上拖出血痕,“十年......够我做很多事。”
比如找周玄策好好聊聊,比如重整东黎朝堂,再比如......将谛听和母亲一起合葬。还有他的好皇后和好大儿,为何认不出是别人假冒的他。他自是不信他们认不出来的,无非是有利可图罢了!
秋瑾望着他踉跄的背影,突然高声问:“你知道你母亲最后的心愿是什么吗?”
风雪中传来沙哑的回应:“她说......她死后只想做回钟秋禾。”
“不止…”秋瑾捏紧了手中的发簪,“她说,她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他也能好好活着……如今,只剩下你。你更要好好活着……”
他是谁……周玄冕很清楚!看来母后…爱惨了谛听!
远处传来冰棺开启的轰鸣。
周玄冕的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山风卷着纸灰盘旋而上,太叔秋瑾看着最后一抔黄土覆盖在合葬墓上。
墓碑上只简单刻着“钟秋禾”与“周修文”的名字,没有尊号,没有谥称,就像两个最普通的江湖人。
“小瑾儿,接下来你想去哪?”织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比往日多了几分沙哑。
秋瑾望向山脚下那个踮脚张望的少女身影,嘴角微微扬起:“自然是继续游历。”
她故意拖长了声调,“毕竟我也是有徒弟要带的人了,不像小师叔这般......”
话尾消散在风里。
本该是轻松的调侃,却无人展颜。周玄冕站在墓碑另一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断剑的剑柄,那是他在冰湖一战后唯一保留的旧物。
喜欢梦婆录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梦婆录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