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绝对的虚无与撕裂般的痛楚中沉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被扔进高速旋转的混沌旋涡中的眩晕感,以及构成“自我”的每一个概念正在被暴力拆解、碾碎的恐怖体验。姬元昊感觉自己的思维像一团被随意拉扯的棉絮,过去的记忆、现代的知识、对《凡人修仙传》剧情的了然,都变成了破碎的流光,在意识的边缘明灭不定,唯有那份被强行植入的“使命”感和对未知的恐惧,如同烙印般灼热而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狂暴的撕扯力骤然减弱。一种沉重的、如同深海淤泥般的包裹感取代了虚无。他感觉到“存在”重新有了依托,但这份依托是如此脆弱、如此……陌生。
首先恢复的是模糊的听觉,像隔着厚厚的棉絮,有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还有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女声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听不真切,但语调中的愁苦与无奈,却能直接渗入灵魂。
然后,是触觉。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寸肌肤都传来难以言喻的虚弱和酸痛,尤其是喉咙,干渴得如同龟裂的土地。他试图动弹手指,却发现连抬起一根小指的力气都欠奉。一种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难道穿越失败了?变成了植物人?或者更糟,成了一个被困在自己无法控制的身体里的幽魂?
他奋力挣扎,用尽全部残存的精神力量,试图撬开那仿佛被胶水粘住的眼皮。
一丝微弱的光线刺入,模糊的视野逐渐凝聚。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黑黢黢的屋顶,两排不规则的木棍组成了椽子,房梁有些年头了,挂着些蛛网,上面悬挂着几个布袋,不知道装些什么,墙壁是土坯的,有些开裂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泥土、霉味、草味以及……一些酸馊气息。这绝不是医院无菌病房的味道,也不是任何现代建筑应有的气味。
视线艰难地转动。
他看到自己躺在一个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下铺着稻草的毡子,稻草毡上盖着粗糙的、打着补丁的旧布单。身上盖着的被子同样破旧,填充物不是棉花,而是什么草,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植物腥气。
而他的身体……
姬元昊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是一只纤细、瘦小、肤色蜡黄的手臂,正无力地搭在破旧的被面上。手臂细得仿佛一折就会断,皮肤下几乎没有肉,只有薄薄一层皮包裹着骨头。指甲微微发白,带着营养不良的痕迹。
这不是他的手。他那双常年敲击键盘、偶尔还会去健身房锻炼的、属于成年男性的手,绝不可能如此……幼小、孱弱。
一股恐惧感,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想要坐起,想要大喊,却只发出了一声微弱如幼猫呻吟般的“呃……”。这声音出口,更是让他如遭雷击—— 清脆、稚嫩,分明是女童的嗓音。
不。不可能。
他拼命挣扎,用那细小的手臂支撑着想要起身,却因为虚弱和巨大的心理冲击,重重地摔回炕上,发出一声闷响。
“呀。小丫醒了?小丫醒了。” 一个原本低声啜泣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惊喜和难以置信。
姬元昊(或许现在不能再称之为姬元昊了)艰难地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蓝色粗布衣裙、面色焦黄憔悴的农妇扑到炕边,她看起来三十多岁,但长期的劳作和贫苦生活在她脸上刻下了不少的皱纹。她眼中含着泪花,有些粗糙的手颤抖着抚摸上他的额头。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吓死娘了……” 农妇的声音哽咽着,“你说你这孩子,身子骨本来就弱,去干嘛河里去摸鱼,这都几月的天的……这高烧退了又起,昏睡了两天两夜,娘还以为……”
小丫,是指自己么?看来这是自己的娘了。
“都怨二愣子,那么冷的天,带你摸啥鱼?”农妇看女儿情况好了一些,开始抱怨起来。
“二愣子,不是吧?不会是他吧?”姬元昊记得凡人的主角小名就叫二愣子,自己穿越成韩立的小妹了么?
他猛地回忆起原着中关于韩立出身背景的详尽资料。韩立,出身于镜州彩霞山脚下,一个名为“青牛镇”旁的五里沟村落。家中排行老四,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
那个妹妹,在原着中甚至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从脊椎骨窜起,直冲脑门。
魂穿?而且还穿成了韩立的妹妹?。那个在原着嫁给了一个秀才公的,下巴尖尖的少女?
不行,得马上验证一下。
“三哥,三哥……”,姬元昊努力装出说话不利索的样子。
“你三哥在那屋,被你爹打了一顿,生气呢。你是要想喝水,叫你二哥。铁儿,铁儿……”。
没错了,确实是他家。
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的意识再次淹没。男性的灵魂,现代人的思维,对那个波澜壮阔修仙世界的向往与规划……一切的一切,而这个灵魂居然穿越到女性的躯壳之中。
他(或者现在应该用“她”来指代?)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农妇——不,是这具身体的母亲——那关切又疲惫的脸,也无法回应旁边闻声凑过来的、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短褂的男童(大概是二哥韩铁?),好奇的目光。
内心的风暴在疯狂肆虐。
为什么会这样?。“苍穹之下”计划的预期目标,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拥有灵根潜质的载体进行意识投射,以求能更快地接触修仙界。为什么最终会落在一个看似毫无修仙资质的凡俗女童身上?是投射过程出现了偏差?
无数的疑问盘旋,但此刻,都比不上身份转换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恶心感。她感受着这具娇小、柔软、与自身认知完全悖逆的身体,一种灵魂与躯壳错位的剥离感和强烈的排斥感让她几欲作呕。
她强迫自己冷静,用残存的、属于姬元昊的理性死死压住那几乎要崩溃的情绪。
接受现实。必须接受现实。
无论多么荒谬,多么难以忍受,这就是现状。她现在是韩小丫,韩立的妹妹。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食不果腹的贫苦农家女童。
而韩立……
她转过头,目光投向堂屋对面,那个靠墙的的角落。
那里,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相貌普通的男孩,正沉默地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手里拿着一把钝旧的小柴刀,专注地削着一根木棍。他动作不快,但很稳,眼神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早熟和谨慎。
那就是韩立。少年时期的韩立。未来威震人、灵、仙三界,执掌时空法则的韩老魔。
此刻,他还没有经历七玄门的考核,没有遇到墨大夫,没有得到掌天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少年。
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哥哥”,韩小丫的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马上,七玄门便会来附近村落招收外围弟子。韩立会因为年龄符合、身子骨还算结实而被选中,从此踏上那条布满荆棘却又辉煌无比的修仙之路。
那是他命运的起点。
而自己呢?
巨大的茫然感袭来。原本的计划,“知天命而不扰之”,利用信息差在远离韩立的地方谋取资源……所有的设想,都建立在拥有一定行动能力和自由选择权的基础上。可现在,她被困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困在这个贫瘠的山村,困在“韩立妹妹”这个身份中。
她该怎么办?大声告诉家人,她不是韩小丫,她是来自未来的穿越者?且不说会不会被当成妖魔附身烧死,就算家人信了,又能如何?一个女童的话,在这个时代毫无分量。或者,想办法引起韩立的注意?告诉他未来的事情?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死死掐灭。
之前自己那番慷慨陈词犹在耳边——“韩立此人,谨慎多疑,任何一个无缘无故接近他、了解他秘密的人,首先都是潜在的威胁。” 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个突然言行怪异、声称知晓未来的“妹妹”,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少年韩立本能地疏远和警惕,甚至可能引来更糟糕的后果。更何况,她深知韩立离家时,对家人虽有不舍,但为了前程亦是义无反顾。亲情在他漫长的修仙路上,所占的比重会越来越低。自己这个“妹妹”,在他心中又能有多少分量?指望“抱大腿”,哼,确实幼稚,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能相认,不能干预,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她必须隐忍,必须像真正的韩小丫一样,沉默、弱小、不起眼地活着。至少,在获得足以自保的力量和离开这个环境的机会之前,必须如此。
就在这时,她听到母亲韩氏在对韩立说话:“二愣子,别削了,去村口看看你爹和大哥回来了没?今天该去镇上交柴换米了……”
韩立抬起头,应了一声:“嗯。”声音平淡,没有什么情绪。他放下柴刀和木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炕上“苏醒”过来的妹妹。
那眼神,很干净,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清澈,但也仅此而已。有关心,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家中病弱成员的、习以为常的淡漠。他并没有过多停留,转身便走出了低矮的茅草屋。
看着那瘦小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亮处,韩小丫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清楚地知道,距离韩立离家前往七玄门,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庭的命运转折点,这个未来巨擘的起步时刻,在自己眼前发生,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
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她。穿越者的优越感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对这具弱小躯壳、对这个贫瘠环境、对那既定却又充满未知的未来的深深恐惧,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强燃烧的不甘。
仙机渺茫,前路未卜。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就此认命。无论如何,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哪怕它再艰难,再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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