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众人沉默良久，起身朝凌霄空座深施一礼，然后退出客栈，动身朝落霞山伏尸宗而去。
这一路天连山，山覆云，山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玉娥等女皆衣襟翻舞。
一路之上，众人寡言。
凌霄前辈的言语，如钉入心底的雷。
“人最怕的，是看不见的自己。”
那句回音，在每个人的脑中盘旋不去。
直到眼前出现落霞山那一抹红光，众人才从思索中醒来。
——伏尸宗，天下伏尸一脉之首，宗门历千载不坠。
据传此地尸气常绕、山中不葬生人，入宗之路三转九盘，若心神不坚，便会被阴火烧魂。
山腰有石阶千级，阶旁挂满幡幔，幡上皆绘玄符。风过之处，幡声如哭。
心莲低声道：“这里……竟比关外还冷。”
玉娥淡淡一笑：“伏尸宗镇阴千年，阴气不散，凡人入此皆寒入骨髓。”
众人拾级而上，约过半柱香，云雾忽开，眼前豁然现出那片熟悉的灰色石台。
台上立着巨阙石门，门匾三字森然：
上刻伏尸宗三个大字。
我抱拳高呼：“文远携同玉娥、心莲、红袖、玄花、婉清前来拜见伏尸宗掌门清微真人！”
话音落地，山风骤停。
片刻之后，石门缓缓开启，一道欣喜之声传出：
“诸位快快请进！”
众人互视一眼，迈步入山门，伏尸宗内，与外界传说不同。
非森冷尸域，反而幽净寂寥；长廊深处青灯一盏盏亮起，灯火如豆，光芒中隐约可见漂浮的灵纹。
宗门正殿居于半山，殿内香烟缭绕。
堂上端坐的，便是清微真人——正襟危坐、衣袂素灰，身旁其他长老肃立。
他的气息平静，神光内敛，看来昔日之伤已复原，且修为更进一步。
我等几人齐齐上前见礼。
清微真人笑容满面带诸位长老出来相迎，目光掠过玉娥，露出快慰之意。
“玉娥长老，你能平安回来，全宗上下也就心安了。”
玉娥行礼：“惭愧，误入劫局，幸赖文远及众姐妹舍身相救。”
清微叹息：“世道已乱，正邪难辨，你能守本心，平安归来，已是幸事。几位，快请进殿详谈。”
众人进得大殿落座，清微真人命门人奉上热茶，我将当日离去后所遇之事与真人详细诉说一遍。
清微轻抚尘尾，声音微沉：“你口中之事，我宗亦有耳闻，幽冥会成立不久，已多处行祸，且不比当初阴煞宗行事隐秘；此幽冥会借官府势力，行事张扬，凡俗世城邑，皆受其阴风扰乱，若非天机未绝，人世早成幽冥鬼域。”
我又将姜承之变、幽冥血雷之事、阴雷锁魂阵等情节细细道来。
众人屏息，清微听罢，默然良久。
“可悲可叹……这姜承，前半生斩妖除魔，本亦人中龙凤，却被那万魂老祖拿住心性弱处，沉沦邪欲之中；其所为已尽失人性，此人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我一声叹息：“他是我的结拜兄长。”
清微冷淡一笑：“虽有兄弟之情，他若堕入恶途，亦成劫因；你若不杀他，他终将毁了你。”
我无言，良久才苦笑一声：“或许如此。但他若真再来，我必亲手送他一程。”
清微目光微动，似有怜悯：“你的心中执念，是心火，亦是油灯。可惜油灯燃得越亮，灭得越快。”
说罢，清微起身，宽袖一展，一股阴光瞬息笼罩全殿。
只见殿心阴雾翻腾，显出众多魂影盘旋，光中忽明忽暗。
“这是我伏尸宗镇宗之阵——归魄凝魄阵。
我宗以此镇千万尸魂，以防天灾。
幽冥会若妄图操控阴雷乱世，此阵可逆转天机。”
众人皆肃然。
清微收光坐下：“文远，你等能来是缘。我宗虽偏于阴道，却是修道门正法。
若为天下苍生，我伏尸宗自当尽力；虽不能平天下之乱，亦可减其祸根。”
我起身一拜：“真人胸怀天下苍生，我等佩服之至。”
红袖亦轻声道：“真人慈悲，可否容我等暂居数日，谋后事之策？”
清微颔首：“正合我意，山下幽冥未平，文远你们几人若不嫌简陋，便住宗中。
只一事——”
清微真人语声微顿，转向我怀中，目光如炬：“文远，你怀中，可是藏了阴煞之物？”
众人闻言皆惊，我急忙自怀中取出那漆黑小盒——聚魂龛。
黑气逸散，四周灯火皆黯。
“真人慧眼，此物乃那阴煞宗圣物聚魂龛，内藏海量纯阴之气。
我等众人多次历险濒死，皆借此物护命破阵。”
清微轻抚胡须，神色复杂。
“这聚魂龛……果真现世；此物能聚万魂怨念阴气，乃阴中至极之器。
若旁人持之，十日魂腐；但你以混沌之体，竟能无损？”
我拱手道：“混沌吞阴阳，此物阴气虽烈，以混沌之气倒也可化。”
清微沉吟良久，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邪器若用于正途，亦是功德一桩。
若以我宗秘法炼之，可变邪为正，化煞为护，纯阴为刃，使之成你本命法宝。”
我一惊：“真人所言当真？”
清微点头：“以混沌之气为阳，以聚魂怨气为阴，二者相济，成阴阳一体。
届时，你可用混沌转化之力将这聚魂龛内纯阴之气转化为己身真元，不但自身可增功力，连你诸位道侣皆可受益。
更妙者，此物炼成后，可拘阴怪，收邪魂，镇煞护持自身！
既杀敌，亦救魂。”
此言一出，众女齐声称善。
玉娥俯身一拜：“真人高义，恩泽众生。”
玄花更是眼含泪光：“若早有此法，幽冥会怎敢横行！”
清微挥袖，长笑一声，殿中幡幔无风自舞。
“既如此，三日之后，我宗于落霞峰顶开启阴阳逆炼阵，由我亲主持，助文远你炼化此物！
尔等先在宗内歇息，静养调息，无事不要离山。”
我恭敬行礼：“那就有劳真人了。”
入夜，山风呜咽。
伏尸宗弟子引众人入偏殿。殿中冷香飘渺，墙壁刻满咒纹。
红袖环顾四周，低语：“这地方……似活的。”
果然，石壁偶尔微颤，似有气息往返。
玉娥淡声：“此宗以尸镇宗，尸为道，生为影，你我既入此门，不可妄言。”
玄花却抚胸轻叹：“但这气息……竟让我安心。”
心莲默诵净咒，目光落在我怀中那聚魂龛上，那聚魂龛幽光跳动，仿佛无数眼睛在眨。
“文远，这聚魂龛在看你。”
我微微一笑，声音平静道：“它在等我。”
抬头，望向窗外那片血色云霞，心底忽有预感——
这场炼制，不仅是聚魂龛的重生，更是他命运的再造。
清微真人的声音似在风中回荡：
“阴阳共炉，须以心祭。
若心不净，炼者化魂；若心无邪，方得真法。”
我心下自语：“心无邪……谈何容易。”
夜更深，雾气如潮，阴风绕殿。
伏尸宗内，万盏魂灯齐亮，照得落霞山通体赤红。
仿佛无数亡魂，在半山之上睁眼而视。
而在山顶，清微真人独立峰巅，风吹其衣，神色冷绝。
他低声自语：
“混沌之体、玄阴之女、聚魂之龛……天命已成。
若他成，这世间或得一线生机；若他败……”
轻轻一叹：“伏尸宗，亦当随他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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