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风雪三日不止,村人得知那赵寡妇仍未下葬,皆避我如避瘟神,就连走路都故意绕开赵寡妇那宅子。
有人说我命犯孤煞;有人在背后嘀咕:“这二狗身上有邪气,连鬼都和他亲近。”
更有甚者说:“我生性邪淫,贪那赵寡妇年轻貌美,死后都要占据她的尸身。”
我知道,他们怕。怕那夜的冤魂鬼火,又怕我那双被怨气映红的眼睛。
村长王大奎站在大门口喊:“二狗,村中乡亲决议你不能再留在村里,以免再生横祸为害乡梓,限你今日搬出,不然要把那赵寡妇尸身火焚,你那狗妖异异常,也得打死。”说完转身就跑,离这宅子远远的观望。
既然这村子不能容我,我无处可去,只能收拾些被褥吃食,背起赵寡妇尸身,带着阿花搬到村外三里的破庙。
那庙所建年月已不可考,原本是供奉土地爷的,后因连年战乱,荒废多年,香火断了,门匾被风雨刮得斑驳,连那尊庙里的土地像都裂开了一道缝,像在冷笑这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夜里风雪灌进残破的庙门,吹得烛火一明一暗。
铺开草席,将赵寡妇尸身放草席之上,我倚墙而坐,阿花卧在脚边。
她没叫,只是安静地望着门口。我收拢点残木枯枝,点燃一堆火,取出随身所带的干粮,我一口给阿花一口,好捱过这冬雪寒夜。
阿花那双眼看着我,映着昏黄的火光,竟像在流泪。
我正要闭眼,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马蹄声。
那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脆,从远到近,最后停在庙门前。
我以为又是村人来驱赶我,赶紧起身。
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冷风灌了进来。
随风而入的,是一个穿灰布道袍的道人。
那道人身形高瘦,头发束着,神色淡然,身边跟着一匹通体雪白的母马;奇怪的是,那母马却没有缰绳,背上也无马鞍。
他温柔的轻拍了拍马颈,目光在庙里一转,最后停在我脸上。
打个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小兄弟,深更半夜多有打扰,你这庙里,可还容得两条性命借宿一晚,避避风雪?”
他声音温和,那马亲昵的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
我愣了愣,点头道:“道长言重了,荒庙破屋,有何不容。”
道人笑了笑,走进庙里。
那马儿随之迈步,踏在庙砖上,竟再无一点哒哒的声响。
我看着那马,那一刻,我心里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安和好奇。
总觉得这匹马的眼睛,不似普通马匹的眼神,倒是闪着像是人眼才有的灵韵。
道人在火堆旁坐下,掸了掸衣角的雪。
他从怀里取出一葫芦,先给马喝了几口,自己又往嘴里倒了口水,才缓缓说道:“借宿是假,入庙一探究竟是真,方才于庙外观你这庙中阴气重,内有尸煞之气,若非你命硬,早该出事。”
我一惊,低声问:“前辈如何得知?”
道人侧头看了我一眼:“贫道行脚天下,看气观魂,渡己渡人,这庙中阴煞之气不属这庙本身,而是被人带进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胸口。
“那气就在你身上,是你带来的。”
我心中一凛。
赵寡妇的影子又浮上心头。
道人缓缓道:“你八字纯阳,乃是先天阳体,本是吉命,却因阳盛无制,引得畜气勾牵。更有甚者,你心中欲念如炽,阳气外泄,招来怨煞。若不收心静性,恐阳火反噬,身毁魂裂。”
“若欲解此厄,那就把前因后果讲与我听,但若有隐瞒,神仙也救不得你性命。”
我沉思片刻,将事情前因后果,自己心中所想所思所做之事合盘托出,而后赫然低头,恐道人不耻我所做之事。
不料那道人却是仰天大笑:“好男儿,真性情,不惧世俗、不尊礼法、顺心而行、随欲而动,暗合天道,好,好,好。”
我愕然道:“那敢问道长……可有消解之法?”
道人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有。只是需入我门中修行,方能修那破解之法。”
“敢问道长尊号?”
“贫道自号阴阳道人。”
他的话音一出,庙里那盏灯忽然灭了。
我猛地起身,只见那白马的眼里闪着幽绿的光。
道人却神色不变,伸手一指,火光再度燃起。
他轻声道:“勿惊。阴阳同理,福祸相依,光灭则火生,火生则光现。世间万物,有阴有阳,有生有死,有情有欲。修道之法,非禁人性,逆天理,乃顺天性而化之。”
我听得迷迷糊糊。
他又道:“你体内阳气太盛,凡人近你则受其灼;而你心生爱欲执念,与畜类殚精,又引阴煞随身。
此乃阴阳失衡,元阳有失,若学我门中妙法,可调二气,阴阳相济,或可救那阴煞亡魂,可助那灵畜化形。”
我一怔,急问:“你是说……能救赵婶?”
道人点头:“她魂魄未散,只是情根深种、执念太深。若你愿入我阴阳门,我可施法法让她魂归肉身,不过……”
他目光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归体之后,她不再是人,也不再是鬼,不入轮回,是活尸,也就是活死人,平日举止与常人无异,亦能修行道法,只是不能日常饮食,也不能曝于烈日中。”
我咽了口唾沫,心中翻江倒海。
道人却轻笑,拍了拍那匹母马的颈项:“世人皆惧鬼厌畜,以人为万物之灵长,倨傲不恭,却不知众生皆有灵,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奉天,世人却不自知其恶,可悲可叹。
我阴阳门始于上清灵宝天尊法脉,尊教主法旨,收徒有教无类,凡有情众生,无论批毛戴角、卵湿化生之众生,只要一心向道,皆可修我阴阳门之法,讲究人畜无别,阴阳相济,万物平等,共渡有情。”
他低声吟道:
“阴生阳,阳化阴,天地一气,众生同根。”
我心头一震。这话似乎在我脑中回荡不止,连空气都开始发烫。
阿花忽然站了起来,低低地吠了一声。
母马回以长嘶,马与阿花竟对视良久,皆微微颔首,却像是彼此听懂了对方的语言。
道人满意地点头道:“果然,这狗食你元精,也已通灵。看来,你的道缘已至。”
他起身,收起葫芦,对我说道:“你于此地静修三日,若心意已定,三日后,我自前来,你可随我上山,入忘尘岭修行。若成,救人救己;若不成,阴阳两隔,永无转生。”
说罢转身离去。
我怔怔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那马乖巧的跟在他身后渐渐远去,直到那匹白马的蹄印被雪掩没。
庙中又陷入寂静。
只是那盏灯,明明无人触碰,却忽明忽暗,仿佛在呼吸。
阿花轻轻趴下,看了我怕一眼,眼中似有喜悦,发出一声低吟。
夜风吹动赵寡妇的秀发,发丝轻轻摆动,脸上竟带隐约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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