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低鸣,月色如水。
村庄安静得出奇,唯风过竹林,沙沙如语。
我带昭月与阿花投宿在一户贫苦农家。
老农一家早被战乱与困苦逼得麻木,只收了两个铜板便将后院让出。
后院中只有两间小房,墙是木板拼就,门也破旧,缝隙能透出月光。
昭月本想与阿花同睡,却被我以人狗有别为由拒绝,她只得各回房去。
可越是看不见玄花,昭月越觉心思起伏难安。
她脑中不断回荡昨夜的疑影与声音——那女子到底是谁?那条花狗呢?还有那声“阿花”叫的到底是人还是狗?
她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悄悄披衣下床,轻手开门,蹑手蹑脚的走向我与玄花所住小屋。
屋外月光淡淡,竹影婆娑,犬吠声远。
她靠近门缝,凝神细看——
只见屋中烛光幽黄,那大花狗正卧于床侧,忽然身形一阵扭曲,只见皮毛退散,骨节响如琴弦,一瞬之间,已化作那夜所见的白衣女子。
女子肌肤莹润如玉,眉目如画,双眼流光;她抚了抚长发,坐在床边,低声唤我:“二狗哥,你还不睡,我们快安歇吧。”
昭月心头猛的一跳,屏息凝视。
“昨夜她就偷看我们,今晚该怎么办?还让她看?”阿花忽然轻声对我说道,转头看向门外。
昭月听闻吓得一抖,几乎跌倒,不由发出哎呦一声响。
我起身把门“吱呀”一声打开,叹了口气,目光无奈:“昭月姑娘,既已看见,何不进来。”
昭月心中一横,推门而入。
她本以为眼前会是妖异恐怖,谁知那阿花并未作恶,只笑盈盈看着她,眼神顽谑,姿态灵动可人。
昭月反倒放下心来,上前一步,抓住阿花的手,好奇道:“你便是阿花?真……真漂亮啊。”
阿花眨眼,笑得俏皮:“你不怕我?”
“怕什么?你救人无数,又陪他行道天下,若世人都如你,我宁愿与妖为伴,不与人同行。”
我听得差点呛咳,哭笑不得。
阿花“咯咯”一笑,伸手与昭月相握。
两人手指一触,竟生出一股奇异的亲切,仿佛前世已识。
昭月赞叹:“真是冰凉如玉,又柔若兰心,阿花,我倒真该唤你阿花姐或者文远嫂子才对。”
阿花闻言一喜,羞答答笑道:“那我该叫你昭月月妹妹了。”
二狗看着两人,觉这“花月”二字倒也暗合天意。
烛光摇曳,夜更深。
昭月与阿花盘坐床边,手牵着手越聊越投机。
阿花讲起我当年在山村的往事、又如何救她性命、在伏尸宗历劫得龛等等。
她说得活灵活现,神采飞扬,常常带着夸张的手势。
昭月听得目不转睛,连连惊叹:“恩公……二狗哥当真如此有神通?我在沪上听过荒野怪谈,却不知竟有真人真事。”
“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憨得很,”阿花调笑,“遇到弱的总是心软,被我骂过好几次。”
“那你倒是……有福了。”昭月打趣。
阿花眨眼:“这话什么意思?”
“谁让你遇上这样的男人。”昭月轻叹,“若在沪上,他该被称作英雄。”
阿花笑:“英雄?他只是我的傻傻二狗哥。”
两女对视一笑,笑声清脆如铃。
我只好在一旁叹气:“你们二位若再谈下去,天就亮了。”
昭月立刻道:“那你去睡我那间吧,我们还有话要说呢。”
“我——?”
阿花催促道:“二狗哥,快去呀,别碍我们姐妹说些体己话。”
我无奈之下,只得抓起被褥,苦笑着出了门。
门一关,屋中笑声再起。
昭月开始讲起她在西洋留学的奇事,说法兰西有巴黎有剧院、舞会,有人把光投在白布上演戏。
阿花听得入迷,连连惊呼:“世上竟有这等神术?”
昭月笑得前仰后合:“那是电光,不是法术。”
二女就这样叽叽喳喳,直聊到月落鸡鸣,才倚肩而睡。
次晨。
鸡叫三声,阳光透窗。
我从昭月那屋中起身,揉了揉头,推门出去,只觉神清气爽。
转身去敲阿花那间的门,却半晌无人应。心下微疑,怕有变故,暗念咒诀推门而入。
只见——
床上被褥凌乱,阳光照在两人身上。
阿花与昭月并肩酣睡,一人白衣,一人粉衫。
昭月的腿横搭在阿花腰上,两人抱作一团,睡容安详,嘴角都带着笑。
我先是一愣,继而失笑,摇头喃喃:“真是妖仙共梦,尘世无双。”
正欲退开,阿花忽听动静,半睁眼,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二狗哥,你今天起的可早啊。”
昭月也被惊醒,慌乱抬腿坐起。阳光下一片香肩雪肤,盈腰可握、大腿丰腴,衣衫散乱,只着小衣。
她红着脸,叉腰嗔道:“你看什么看!还没看够啊,昨晚阿花都跟我说了——你那几个红颜知己,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古怪!”
我一怔:“啊?”
阿花笑嘻嘻地靠过去,晃着昭月的肩膀:“二狗哥,我全都告诉她啦;玉娥、婉清、红袖、心莲——哪个不是你救出来的?我还夸你有多正经多厉害呢。”
昭月接话:“对啊!我都知道啦!你救阿花,她也救你,还在地洞里把她抱怀里那样救她,昨夜她还学你那模样哩——阿花,不可乱来,世人非议——哈哈!
还有那红袖姐姐救你时,她就在旁边看着呢,看的是一清二楚;你帮你师娘马身疗伤时,她也偷看过;还有你在破庙救玉娥,都被她瞧见了,就是你救那婉清姐姐时,她没瞧见,现在还遗憾呢……
昭月夸张的学着阿花的声调和动作,惟妙惟肖,两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指着阿花:“你——你连这事都敢说,你这不知羞的小妖精!”
阿花反而大方笑:“哎呀,怕什么?昭月妹子如今也是自己人了。”
昭月笑眯眯点头:“对,我已经和阿花说好了,今后我俩形影不离,跟着你闯荡天下,除魔卫道。”
二狗苦笑连连:“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那就一起死咯,”阿花眨眼,“生死同路。”
昭月咯咯笑:“好一个生死同路,我喜欢。”
两人笑作一团,笑声冲出窗外,连院中老母鸡都“咯咯”应和几声。
我只得摇头,转身道:“快穿衣,吃早饭赶路。”
身后传来两女的笑声,明快如风铃——
“二狗哥害羞啦!”
“哎呀,别逗他啦,咱还得赶去湘西呢!”
笑声久久不散,混着晨光与饭香,充满一股尘世久违的暖意。
饭后启程,昭月与化作大花狗的玄花并行,我随后而走,望着前方一妖一人欢声笑语,不觉心生暖流。
自幽冥暗乱以来,他早已习惯血与骨的气息,久未有此轻松。此刻看着这一人一狗,又想起玉娥等女,心中忽觉——
有她们在,天下再乱,也不惧。
握紧拳,望向天外,眼神中燃起久违的豪气。
“幽冥会,等着吧。”
我低声道,“这一次,我要让你们知道,人心不死,天道未绝。”
风起,尘扬。
昭月回头一笑:“二狗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微笑,“说今日天真好。”
昭月展颜,阿花仰头长鸣。
笑声随风,回荡在乱世山河之间——
花月并行,天下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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