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依旧笼罩在淡淡悲戚与恐慌中的靠山屯,我们跟随胡六姑,一路向北,朝着那巍峨连绵、白雪皑皑的长白山深处行去。
数日相处,胡六姑虽言语不多,但每每开口,皆能切中要害,或是点拨我们修行上的疑惑,或是讲述些关外江湖的秘辛、精怪轶事、乃至前朝遗宝的传说,皆是我们闻所未闻,令我们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她行事自有章法,看似随性,实则暗合天道自然,那份从容与慈悲,更让我们对她敬重有加。
她骑着那头看似普通的小毛驴,毛驴蹄踏冰雪,却如履平地,速度竟丝毫不慢。
我们紧随其后,穿林海,跨雪原,越是深入,越是感受到这片古老山脉的磅礴与神秘。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天地灵气,却也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与机遇。
这一日,我们终于抵达了栖仙岭。
此岭并非长白山主峰,却自有一股灵秀之气。
山势并不陡峭,但林木异常茂密,多是耐寒的松柏,枝头挂满晶莹雾凇,如同琼枝玉叶。
半山腰处,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几间简陋却整洁的木屋,依山而建,背靠古松,前临一道尚未完全封冻、潺潺流淌的温泉溪流,端的是一处清修福地。
“到了,这便是老婆子的蜗居。”
胡六姑勒住毛驴,飘然落下。
木屋不大,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炕,皆是以山中老木制成,透着古拙之意。
堂屋正中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古画,画中并非神佛,而是一只皮毛蓬松、眼神灵动、带着几分拟人化笑意的白狐!
蹲坐在一块山岩之上,仰头望月,身后是连绵的雪山松林。画工并非绝顶,但那白狐的神韵却跃然纸上,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出。
这想必便是胡六姑身后那位“药仙”老仙家的法相了。
胡六姑将我们安顿在旁边的客舍,对我们说道:
“以物寻人,非同小可,需沟通幽冥,窥探天机,不容丝毫干扰与亵渎。
文远,你与玉娥姑娘因果最深,需得由你持其信物,心无杂念,配合老仙家施法。
今日你需斋戒沐浴,净身净心,明日午时,阳气最盛而阴气初生之际,便是最佳时机。”
我自然凛然遵从。
当晚,我只以清水和些许野果果腹,并在那温泉溪流旁,以冰冷的雪水仔细沐浴,祛除一身尘垢与杂念,心中只存对玉娥的牵挂与救她脱困的坚定信念。
翌日午时,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栖仙岭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胡六姑已在她那间最大的主屋,亦是她设坛行法之处准备妥当。
我依言步入其中。
屋内门窗紧闭,只在屋顶开了一方天窗,投下一柱明亮的阳光,正好照亮屋子中央。
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中央铺设着一张完整的、毛色光亮的熊皮。
熊皮之上,设一香案,案上供奉着那幅赤狐望月图,图前摆放着三盏清油灯,灯焰笔直,散发出淡淡的松脂香气。
另有一尊小巧的铜香炉,炉内插着三支颜色暗红、香气奇特的线香,烟气笔直上升,凝而不散。
胡六姑已换上一身干净布袍,长发披散,神情肃穆。
她示意我跪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然后将玉娥曾贴身穿着的那块旧粗布递给我,让我双手捧在胸前,紧贴心口。
“闭目,凝神,心中默念玉娥姑娘的姓名、样貌,以及你们之间最深刻记忆,呼唤她。
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皆需保持灵台清明,不可惊慌,不可妄动。”
胡六姑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安抚灵魂。
我依言照做,闭上双眼,摒除一切杂念,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玉娥的容颜,从幼时对我的关照,到后来暗生的柔情,再到在村外破庙的给予,忘尘岭道观的救治,秘境的共处以及最后她被掳走时那绝望的眼神……心中的思念与焦急,前因种种化作无声的呼唤。
耳边,传来胡六姑低沉而悠长的吟唱声,那并非任何我所知的语言,音节古老而拗口,充满了原始的神秘力量。
她开始围绕着香案缓缓踱步,脚步踏着某种奇异的节奏,手中的那杆长烟袋并未点燃,却随着她的舞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玄妙的轨迹。
渐渐地,我感到屋内的气息开始变化。
那三盏油灯的火焰不再是笔直向上,而是开始微微摇曳,颜色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幽蓝。
那三支线香笔直的烟柱,也开始扭曲、盘旋,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搅动它们。
胡六姑的吟唱声越来越高亢,她的身形舞动也越来越快,宽大的袍袖带起阵阵微风。
我感觉到,一股庞大而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意识,正缓缓降临这间小屋!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温度似乎在下降,但又有一股暖流自那幅白狐法相中流淌而出,护持着此地。
我知道,是那位“药仙”老仙家降临了!
胡六姑的舞步猛地一顿,她面向那白狐法相,深深一拜,然后用那奇异语言快速诉说着什么,仿佛在禀明缘由。
随后,她转向我,双目之中竟隐隐泛起一丝与那画中白狐相似的灵光。
她伸出手,并非直接触碰那粗布,而是虚按在我捧着粗布的双手之上。
刹那间,我感觉到一股温暖浩瀚、却又犀利无比的力量,如同水银泻地般,顺着我的手臂,流入粗布之中!那块粗布在我掌心微微发热,甚至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与此同时,胡六姑口中再次念动咒言,这一次,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天地无极,万里追踪!以物为引,神魂相牵!”
“开——眼——!”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我灵魂深处!我猛地感觉自己的“视线”仿佛被强行抽离了身体,投入了一片光怪陆离、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异通道!
周围是飞速流转的彩色光带和破碎的画面,耳边是无数模糊的呓语和呼啸的风声。
这感觉持续了不知是一瞬还是永恒。
突然,所有的混乱景象猛地定格、清晰!
我“看”到了一片景象——那是一个极其幽暗、仿佛位于地底深处的巨大空间。
天空是蠕动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脉络,投下令人心悸的光芒。
空间中央,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翻滚着粘稠暗红色液体的血池!血池之中,无数痛苦扭曲的灵魂在哀嚎、挣扎,散发出冲天的怨气!
而在那血池的最中央,悬浮着一个身影!
正是玉娥!
她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原本乌黑的长发变得灰白干枯,不着一缕的身体被无数道漆黑的、由精纯尸气凝聚的锁链捆绑着,沉浮于那污秽的血池之中。
她的身体……不再是之前自毁尸丹后的衰老模样,似乎恢复了一些生机,但那种生机却透着一种不祥的、被强行灌注的邪异感,仿佛正在被这血池……滋养和改造!
她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偶尔身体会微微抽搐一下。
而就在血池边缘,一个脸上覆盖着惨白面具、身着黑色祭袍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雕塑,空洞的眼窝,正“注视”着血池中的玉娥。
正是当初在清河镇隔空掳走她的那个阴煞宗神秘高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冰冷死寂、如同万丈深渊般的气息,我绝不会认错!
景象至此,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干扰,开始扭曲、模糊。
“何方神圣,敢窥视我宗禁地?!”
一个冰冷、空灵,不带丝毫人性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无尽空间,猛地轰击在我的感知之上!
我浑身剧震,灵魂仿佛要被撕裂!
就在这时,一股温暖磅礴的力量瞬间将我包裹,是那位药仙老仙家的力量!它护住我的神魂,强行切断了那窥探的链接。
“噗……”胡六姑身体一晃,脸色瞬间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刚才的隔空对抗,她也受到了反噬。
我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旧跪坐在蒲团上,浑身已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不止,脑海中那血池地狱般的景象和玉娥痛苦的模样,挥之不去。
“六姑!”
我急忙上前扶住胡六姑。
胡六姑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她擦去嘴角血迹,眼神凝重无比:
“好厉害的邪法!好浓郁的怨气!那地方……是阴煞宗的万怨血池!是滋养邪尸、修炼魔功的绝险之地!玉娥姑娘被困其中,虽暂时无性命之忧,但魂魄与肉身皆在被污秽侵蚀、改造,时间一长,恐将彻底迷失,沦为只知杀戮的邪物!”
她看向我,沉声道:
“不过,老仙家已凭借那缕气息,大致锁定了其方位。
那地方不在阳世,而是位于幽燕之地与漠北交界处的一片巨大地下裂谷之中,其入口被极强的幻阵与死气笼罩,寻常方法根本无法寻得及进入。”
得到了玉娥的确切下落和处境,我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与焦急。
万怨血池!改造邪尸!我们必须尽快救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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