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冰冷的海底，被无尽的黑暗与破碎的记忆碎片包裹、拉扯。
裁决圣殿的宣判，冥铁镣铐的冰冷，青铜古棺的苍凉，以及那股从自身爆发出来的、足以湮灭光线的黑暗气流……最后是那灰色雾霭灌入灵魂的、仿佛要将每一寸血肉和神识都碾碎重组的剧痛。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一点微弱的感知，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挣扎着回归。
痛。
首先恢复的，是遍布全身的、仿佛被拆散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剧痛。尤其是苦海的位置，那里不再是死寂的荒漠，而是变成了一片狂暴的、仍在缓慢旋转的黑暗漩涡，中心处，一块模糊的、介于虚实之间的黑色碑影若隐若现，散发着镇压与吞噬并存的气息。
第一狱碑的雏形。
姜狱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瞬间适应了光线后，剧烈收缩。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黑渊底层永恒的黑暗，也不是仙界牢狱的森严壁垒。
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到令人绝望的废土。
暗红色的天幕低垂，如同浸透了干涸的血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单调而压抑的绯红。大地是龟裂的、近乎黑色的土壤，零星矗立着一些扭曲的、像是被无形巨力拧过的怪石，以及一些叶片尖锐如针、呈现出枯败死黑色的奇异植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以及一种……淡淡的、如同金属锈蚀后的腥甜气息。
这里的“灵气”稀薄到几乎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暴烈、混乱，吸入肺中都带着隐隐灼痛感的未知能量。
他动了动手指，撑着身下的碎石和硬土，试图坐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丝。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那身破烂的暗红色囚服几乎成了布条，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但奇异的是，伤口处并无多少鲜血流出，反而覆盖着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流光，正在以一种缓慢但确实存在的速度，修复着创伤。
是那灰色雾霭与自身魔体力量融合后的效果？
姜狱内视己身。
苦海依旧狂暴，那片新生的黑暗漩涡缓慢旋转，中心处的黑色碑影不断吞吐着从外界吸入的暴烈能量，将其碾碎、提纯，化为一丝丝精纯的黑色气流，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与受损的肉身。
这效率，低得令人发指，远不如仙界正统功法吸纳纯净仙气来得迅速。但……这种感觉，却截然不同。
仙界的功法，是“借”天地之力，将外界的仙气纳入己身，最终与天道相合。而此刻他的状态，更像是……“掠夺”。强行将外界的一切能量，无论其属性如何，吞噬进来，再由那狱碑雏形与魔体本源，蛮横地转化为自身所需。
霸道，且……孤独。
仿佛自身便是一个独立于外界的世界，不容于这片天地。
他艰难地盘膝坐好，尝试主动引导那丝微弱的黑色气流运转周天。过程依旧充满了刺痛，如同砂石在经脉中摩擦，但每运转一圈，身体的掌控感便恢复一分，对这片陌生天地的感知，也清晰了一分。
风声呜咽，卷起干燥的沙尘，打在脸上，带着细微的刺痛。
远处，传来几声低沉而充满威胁性的嘶吼，声音扭曲，不似任何已知的妖兽。
这里，绝非善地。
必须尽快恢复行动力。
时间在寂静与痛楚中一点点流逝。当姜狱终于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勉强能够自由行动时，他估算着，外界至少过去了数个时辰。
他站起身，环顾这片死寂的荒原。
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那口将他抛到此地的青铜巨棺，早已不见了踪影，仿佛那一段经历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但他体内那实实在在的狱碑雏形，以及脑海中那些破碎的、关于“纪元”、“墓碑”、“归来”的古老信息碎片，无一不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黑渊……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这里，真的是黑渊吗？
就在这时，他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并非声音或景象，而是一种……能量的微弱波动。
他凝神望去，在数百丈外的一处巨大怪石阴影下，似乎有极其黯淡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光芒在闪烁。
是某种灵草？还是……其他东西？
在这片能量贫瘠且暴烈的废土上，任何蕴含着稳定能量的东西，都可能是救命之物。
姜狱没有丝毫犹豫，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朝着那个方向，小心翼翼地移动过去。他的脚步落在干裂的土地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如同一个幽灵。
越是靠近，那能量的波动似乎越是清晰了一分。同时，一股淡淡的、与周围腐朽气息不同的……生机？
就在他距离那怪石阴影不足五十丈时——
“嗖！”
一道暗影，如同闪电般从侧面一片枯死的针叶林中扑出，带着一股腥风，直取他的咽喉！
那是一只外形酷似狼，却浑身覆盖着暗沉骨甲，关节处生出骨刺的怪异生物。它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充满了饥饿与疯狂，张开的巨口中，獠牙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
速度快得惊人！
若是之前的姜狱，修为被废，身负重伤，恐怕瞬间就会被撕碎。
但此刻——
几乎是本能反应，姜狱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侧身的同时，右拳猛地挥出！
他没有动用任何花哨的招式，也没有足够的元气支撑神通。这一拳，纯粹是肉身之力，融合了那丝刚刚炼化出的、微弱的黑色气流。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拳头与骨狼的头颅狠狠撞在一起。
姜狱只觉得手臂一阵发麻，身体晃了晃，后退了半步。
而那骨狼，则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庞大的身躯竟被这一拳打得翻滚出去，头颅上的骨甲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好强的防御！
姜狱心中微凛。这骨狼的实力，恐怕堪比仙界轮海秘境后期的修士，尤其是这身骨甲，坚硬异常。
骨狼翻身爬起，浑浊的黄眼中疯狂更甚，低吼着，再次扑来，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姜狱眼神冰冷，体内那缓慢旋转的黑暗苦海，似乎被外界的攻击与杀意刺激，转速陡然加快了一丝！
他不再硬撼，身形如同鬼魅般晃动，险之又险地避开利爪，同时并指如刀，指尖缠绕着一缕极其淡薄的黑色气流，精准地点向骨狼脖颈处骨甲连接的缝隙！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油脂。
那缕黑色气流竟带着一种奇特的腐蚀与吞噬特性，轻易地破开了骨甲的防御，没入了骨狼的体内。
“嗷——！”
骨狼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起来，它体表的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浑浊的眼珠迅速黯淡下去。
几个呼吸间，便瘫软在地，再无生息。
而一股微弱但精纯的生命精气与那股暴烈的能量，顺着姜狱的手指，被吸入体内，汇入苦海的黑暗漩涡之中。
伤势，似乎又好了一分。
姜狱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地上迅速变得干瘪的狼尸，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吞噬……进化……
这就是“镇狱魔体”在此地的生存方式？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快步走到那怪石的阴影下。
那里，生长着一株不过三寸高的奇异植物。通体呈灰白色，形态如同一个小小的宝塔，塔尖处，凝聚着一滴米粒大小、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液珠。
那股微弱的生机与能量波动，正是从这滴液珠上散发出来的。
姜狱能感觉到，这滴液珠蕴含的能量，远比周围环境中那些暴烈的能量要温和、纯净得多。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滴液珠。
就在接触的刹那，他苦海深处的狱碑雏形，再次传来一丝清晰的渴望。
没有犹豫，他运转那微弱的吞噬之力。
液珠化作一缕暖流，融入指尖，所过之处，经脉的刺痛都缓解了几分，最终汇入苦海，被那黑暗漩涡迅速吸收、炼化。
一股久违的、舒畅的感觉蔓延开来。
虽然相对于他庞大的消耗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证明，这片看似绝望的废土，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这片暗红色废土的更深处。
未知的世界，残酷的生存法则。
但他的眼神，却比刚才更加坚定，也更加冰冷。
既然没死，那便活下去。
然后，找到回去的路。
或者，找到让那些将他放逐于此的存在，付出代价的路。
他迈开脚步，踏着干裂的土地，身影逐渐消失在这片荒凉的血色地平线上。
如同一粒投入无边沙海的墨点，渺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黑暗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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