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皓凝步入花厅，梁策已端坐其间。
他今日难得着一身月白云纹常服，玉带束腰，衬得身姿清挺如竹，正与梁阅对弈。
棋盘之上，黑白子错落分明，战局正酣。
一旁锦凳之上，坐着位明艳照人的少女。
一身石榴红蹙金遍地牡丹长裙，裙摆迤逦曳地，身姿如暮春桃花般灼灼夺目。
她生就一张极动人的芙蓉面，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最妙是那双杏子眼，清澈明亮，眼波流转间自带一段烂漫风华。
此刻少女正全神贯注于棋局，长睫如蝶翼般不时轻眨，在下眼睑投下浅浅阴影。
她秀挺的鼻尖微皱，显是对棋路另有见解，纤指无意识地在膝头轻敲，时而忍不住插言。
“这步该走天元才是！”
“五嫂，观棋不语。”梁策执子未落，语带无奈，目光仍凝在棋枰上。
“我又没下棋，说说怎么了？”
少女朱唇微撇，眼波流转间瞥见陆皓凝，眸中霎时亮起光彩，当即起身迎上，步摇轻颤，珠玉琳琅。
“这位定是六弟妹了？”
陆皓凝唇边笑意初绽，尚未启齿。
梁策已搁下指间温润的黑玉棋子，声音清淡：“五嫂，注意礼数。”
沈灼欢浑不在意，笑靥如花，亲热地挽住陆皓凝皓腕，便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六弟妹安好！我是沈灼欢！沈，是沈李浮瓜的沈；灼，是灼灼其华的灼；欢，是皆大欢喜的欢！”
“阿阅总说六弟跳脱不羁，不解风情，竟能娶得如你这般的佳人，真真是老天开眼！”
陆皓凝唇边噙着浅笑，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沈灼欢眉目灵动，举止间一派落落大方，显然是自幼千娇万宠的贵女，与梁阅的纯真烂漫倒颇为相契。
“五嫂谬赞了，早听闻沈将军之女英姿飒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哎呀，别这么见外！”沈灼欢广袖轻扬，腕间金钏叮咚，“我们年岁相仿，你叫我欢儿就好了！”
梁阅于棋枰后摇头失笑：“弟妹别理她，她自来熟惯了。”
沈灼欢嗔他一眼，转向陆皓凝时复又笑开，亲昵地挽紧她的手臂摇晃。
“哪有！我与凝儿一见如故呢！”
她语声清脆：“今日七夕，街上可热闹了，我们特意来邀你们一同出去逛逛！
“是啊是啊！”梁阅立时附和，眉眼间俱是雀跃，“咱们别整天在府里闷着了。”
梁策修眉微挑，抬眸看向兄长，明知故问道：
“五哥不是最不喜喧闹吗？”
“咳咳…”梁阅以拳抵唇，假作清嗓，眼风飞快扫过沈灼欢，耳根微微泛红，“这不是…你五嫂喜欢嘛。”
沈灼欢会意，一双杏眼盈盈望向梁策，满含恳切。
“六弟，你就应了吧！凝儿初来汴京不久，还没见过七夕灯会呢！”
陆皓凝觉察沈灼欢已熟稔地唤她“凝儿”，心中莞尔。
她抬眸望向梁策，以眼神相询。
梁策目光与她相接片刻，唇角忽而扬起一丝笑意。
“既然五嫂盛情相邀，我们岂能辜负？”
“太好了！”沈灼欢抚掌轻笑，“那傍晚我们来接你们！记得换身轻便的衣裳！”
送走祺王夫妇，庭中兰香幽微。
陆皓凝望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
但见沈灼欢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梁阅朗笑出声，自然而然地伸手为她理了理鬓边微乱的步摇。
“他们感情真好。”
梁策立于她身侧，目光亦追随那对璧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五哥和五嫂青梅竹马，五哥从小就被她吃的死死的。”
他语声微顿，侧首看她：“五嫂性子直爽，你若不喜欢，不必勉强应付。”
陆皓凝螓首轻摇，嘴角噙着一抹恬淡的笑意：“不，我甚是喜欢五嫂这般性情。”
她抬眸，秋水微澜的眼瞳映着他清俊的容颜。
“只是没想到，王爷会答应去灯会。”
梁策眸色幽微，似有星芒流转，声音低沉悦耳。
“偶尔放松一下也无妨。”
他忽而抬手，指尖轻拂过她如云的鬓发，拈下一瓣不知何时飘落的素兰花瓣。
“况且，我也想看看凝儿在灯会上的样子。”
陆皓凝只觉他指尖触及之处微微发烫，那热度迅速蔓延至双颊耳根。
她忙定下心神，垂下眼睫，轻声道：
“那…我去准备一下。”
她转身离去时，步履轻盈，裙裾曳地如流水潺潺。
廊下风过，送来几缕素心兰绽放的甜香，与她发间残留的梨花香交织在一起，在暮色初临的庭院中氤氲不散。
梁策独立庭中，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夕阳余晖为他月白的常服镀上一层浅金，那双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却漾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光。
他低头看了看指间那瓣素兰，轻轻拢入掌心。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御街之上，人潮如织，喧嚣鼎沸。
千盏万盏彩灯高悬于檐下枝头，将长街映照得亮如白昼，恍若天河倾落人间。
小贩吆喝声、孩童嬉闹声、丝竹管弦声，混杂着脂粉香与食物香气，汇成一片沸腾的市井烟火。
沈灼欢兴致高昂，眉眼弯弯，拉着陆皓凝微凉的手行在前头，特意压低了嗓音，讲述梁策幼时那些鲜为人知的趣事。
“凝儿，你是不知道…”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六弟小时候可是宫里有名的混世魔王，有回带着我们爬树掏鸟窝，他身手最是利落，蹭蹭几下就攀到了最高处，结果一脚踩空，险些跌进太液池里，吓得跟随的内侍脸都白了。”
陆皓凝闻言，想象着那小小少年狼狈的模样，忍俊不禁，以帕掩唇，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轻快的笑意。
又听沈灼欢续道：“还有一回，他嫌太傅讲课枯燥，偷偷在太傅茶水里加了一大把盐，太傅喝了一口，那脸色…啧啧，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足足追着他绕了书房三圈。”
“后来被父皇知道了，罚他抄写《礼记》一百遍，”沈灼欢越说越起劲，眸光晶亮，“他倒好，连夜找来三个小太监帮着抄，字迹愣是模仿得一模一样。”
“还有还有…”
梁阅瞧着前方言笑晏晏的两人，凑近梁策身侧，低语道：
“六弟，你瞧她们，倒比我们这做了十几年兄弟的还投缘。”
梁策目光落在前方那抹淡紫身影上，见她侧耳倾听时娴静温婉的轮廓，唇角微扬时颊边浅浅的梨涡，眼中不自觉蕴了丝柔和的暖意。
“五嫂确实有让人放松的本事。”
“那是自然。”梁阅面有得色，忽又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六弟，别光说旁人，你和弟妹…如今相处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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