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深入骨髓，并非源于天气，而是来自这片天地本身——它正在死去。
莫羡慕蜷缩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他微微睁眼，浑浊的目光落在坊市中央那片小小的空地上。那里，两个衣衫褴褛的散修，正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杂质多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下品灵石，像野兽般嘶吼扭打。
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法术透支生命后产生的微弱灵光，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绝望的腥气。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末法时代的标准浮世绘。
周围的看客们眼神麻木，偶尔闪过一丝贪婪，却无人上前。在这里，怜悯是催命符，多余的善心只会让自己成为下一块被争抢的“灵石”。
莫羡慕闭上了眼。
不是不忍看，而是太熟悉。
穿越到此界三个月，这具身体原主的微末灵力早已在挣扎求存中消耗殆尽。留给他的，只有饥饿、虚弱，以及一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格格不入的灵魂——一个曾在前世全球金融市场里翻云覆雨，被对手敬畏地称为“投机恶鬼”的灵魂。
他曾操纵数以亿计的资金，在数字的海洋里兴风作浪。而如今，他却要为了一块垃圾般的石头，思考着如何像野兽一样去搏命。
“真是……讽刺啊。”他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干笑。
前世的记忆碎片般闪过：K线图的起伏，交易所的喧嚣，收购合约上天文数字的零……那些他曾驾驭自如的规则与杠杆，在此地，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这里的规则简单而残酷：弱肉强食，资源至上。
灵气，是唯一的硬通货。而末法时代，意味着硬通货的极端通缩。
一块下品灵石，可能就是一个小修士突破瓶颈，多活几年的希望。也可能是像他现在这样，多苟延残喘几日的口粮。
“砰！”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空地上，其中一个散修被打倒在地，胜利者喘着粗气，眼冒凶光，一脚踩在失败者的胸口，伸手去夺那枚沾血的灵石。失败者眼中闪过最后的疯狂，竟张口死死咬住了胜利者的小腿。
惨叫声和更疯狂的殴打声再次响起。
莫羡慕冷漠地看着。
他在计算。计算双方的体力消耗，计算那枚灵石的实际价值，计算自己如果此刻冲出去，有多少概率成为新的“胜利者”，又有多少概率会变成第三具无人问津的尸体。
计算结果：风险远大于收益。蠢货才做的事。
他重新缩回阴影，像一只等待时机的秃鹫。只是，他等待的不是杀戮，而是一个……契机。一个能将前世的獠牙，重新装备在此世的机会。
最终，空地上的闹剧以两败俱伤告终。胜利者瘸着腿，拿着灵石踉跄离去，留下失败者躺在血泊中，气息奄奄。
围观的人群瞬间散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浓郁的血腥味，证明着刚才的残酷。
莫羡慕缓缓起身，骨头发出咯吱的轻响。他走到那垂死的散修身边，蹲下。
散修眼神涣散，看着他，嘴唇翕动，似乎想祈求什么。
莫羡慕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从散修腰间解下一个干瘪的、原本用来装灵草的布袋。里面空空如也。
他掂了掂，将布袋塞进自己怀里。这是他唯一能得到的“战利品”。
然后，他起身，离开。没有回头。
这就是末法时代的生存法则。你不能创造资源时，就只能最大化地利用眼前的一切，包括他人的死亡。
他朝着坊市更边缘的区域走去，那里是真正的底层，连像样的摊位都没有，只有一些在地上铺块破布就算开张的“卖家”。
就在经过一个拐角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前方，一阵压抑的争执声传来。
“……这柄‘青霜’，是我家传之物，祖上曾是金丹剑修！若非家族灵脉枯竭，我李金雁绝不会……”一个清冽的女声，带着难以掩饰的屈辱和焦急。
“哼，李金雁？没听说过。”一个油滑的男声嗤笑道，“什么狗屁青霜，灵气尽失，跟凡铁有什么区别？十块下品灵石？你做梦呢！一块，爱卖不卖！”
莫羡慕的目光越过人群缝隙。
看到一个少女。
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色劲装，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尽管面色因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像雪地里的寒星，带着一股不肯弯折的锐气。
她背上背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却同样毫无灵光。此刻，她正紧紧握着剑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的对面，是一个尖嘴猴腮的摊主，正满脸不屑。
“此剑虽暂失灵韵，但材质非凡，只需……”少女试图争辩。
“不需要！”摊主粗暴地打断，“末法时代，谁还有闲心温养一柄破剑？一块灵石，够你买几十个粗面馍馍，多活半个月了。不卖就滚，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周围响起几声窃笑。在这里，落魄的世家子弟并不罕见，他们的骄傲，往往是他人取乐的最佳佐料。
名叫李金雁的少女，身体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愤怒与无助交织的战栗。她环视四周，看到的只有冷漠和嘲弄。
莫羡慕静静地看着。
他看的不是少女的窘迫，也不是那柄剑。他看的，是“价值”。
这个少女，身处绝境，却依旧保持着一种难言的韧性。她的眼神，她护剑的姿态，都表明她并非毫无价值的废物。那柄剑，或许真如她所说，材质非凡。只是，在这个急功近利的环境里，它的“价值”被严重低估了。
而低估，就意味着……机会。
前世的本能开始苏醒。他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超级计算机，开始高速运转，分析着一切变量。
风险：投资一个陌生人，可能血本无归。
收益：如果她所言非虚，这可能是一笔极佳的“天使投资”。她本身，也可能成为一个优质的……“资产”。
就在李金雁眼神中的光芒逐渐被绝望吞噬，几乎要松开握剑的手时，一个平静的，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这笔生意，核算方式不对。”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是一愣，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莫羡慕从阴影中缓步走出，他身形消瘦，面容普通，唯有一双手，手指纤长，此刻正无意识地轻轻捻动着，仿佛在虚空中计算着什么。
那尖嘴猴腮的摊主皱起眉：“哪来的穷酸，滚一边去！”
莫羡慕没理他，目光直接落在李金雁身上，平静地开口：“你的剑，估值方式错了。”
李金雁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气息比她还微弱的男人：“什么意思？”
“在这片坊市，它的材料价值确实只值一块下品灵石。”莫羡慕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它的‘故事’价值，被忽略了。”
“故事？”李金雁和摊主都愣住了。
“金丹祖上的传承，落魄世家的最后尊严，一个剑修不肯放弃的坚持……”莫羡慕的目光扫过那柄青霜剑，又回到李金雁脸上，“这些，在懂得包装和运作的人手里，可以溢价百倍，卖给那些需要‘格调’和‘历史’来装点门面的暴发户。”
摊主听得云里雾里，啐了一口：“疯子！”
但李金雁的眼睛里，却猛地爆出一团精光。她死死盯住莫羡慕：“你……你能让它溢价百倍？”
“现在不能。”莫羡慕回答得干脆利落，“这里没有目标客户。而且，我需要本金。”
他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目的，话语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性：
“我不白帮你。我可以给你一笔启动资金，助你和你的家族渡过眼前难关。但作为回报，你需要与我签订契约。”
“第一，资金需连本带利偿还，利息……按同期坊市拆借利率上浮百分之五十计算。”
“第二，在债务清偿前，你，李金雁，需担任我的护卫，保障我的生命安全，听从我的……合理指令。”
他微微前倾，那双慵懒的眼睛里，第一次锐利得让人心惊，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与脆弱。
“简单说，在你还清我的钱之前，你这个人，连同你的剑，暂时都抵押给我了。”
“考虑一下。是为一颗灵石卖掉祖传的尊严，还是暂时抵押它，换取一个可能翻盘、连本带利赢回一切的机会？”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
摊主看傻子一样看着莫羡慕。围观的众人也窃窃私语，觉得这穷小子是不是饿疯了，在做白日梦。
唯有李金雁，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抵押自己？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屈辱！可……“翻盘”、“赢回一切”这些词语，又像魔鬼的低语，钻入她绝望的心底。
她看着莫羡慕那双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里面没有贪婪，没有欲望，只有一种纯粹的、对“交易”和“规则”的笃信。
这个人，不是疯子。
他可能是一个……恶魔。一个用规则和理性作为獠牙的恶魔。
但，在这绝望的末法时代，除了向恶魔借贷，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一场以人和尊严为抵押的借贷，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莫羡慕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坊市最高的茶楼上，一道淡漠的目光，正透过窗户，无意中扫过这场小小的闹剧。那目光的主人，衣袖上绣着一个微不可查的云纹标记——那是此地最大修仙家族，“林”家的标记。
莫羡慕这“金融恶鬼”在此界的第一次风险投资，尚未开始，便已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未来的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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