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傲骨承重，暗夜独行
秦氏中医馆内，那声“宁折不弯”的决绝似乎还在梁柱间萦绕，但现实的冰冷，已随着王德发等人的离开，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寸充满药香的空气。
秦雨烟扶着药柜站了许久，才慢慢直起身。指尖触及柜台上那片还没来得及入库的黄芪，原本温润的质地，此刻摸起来竟有些刺手。她沉默地将药材一一归位，动作依旧精准，但速度明显慢了许多，每一个抽屉的推拉，都带着沉重的凝滞感。
“百年老字号…”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丝自嘲。祖父和父亲经营时，秦氏中医馆虽不算门庭若市，但也绝无今日这般冷清。几位老街坊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抓完药便匆匆离开，临走时投来的目光混杂着担忧与探寻。
她走到医馆门口，望着门外那条幽静的巷子。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看似与往常无异。但她知道，风暴已经来临，只是暂时隐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接下来的几天，秦雨烟真切地感受到了康泰医药那“六成市场份额”意味着什么。
首先发难的是药材供应。之前一直合作愉快的几家小型供应商，几乎在同一时间打来电话，语气支吾，理由五花八门，核心意思却只有一个——无法再向秦氏中医馆供货。就连那个与她家合作超过二十年，父亲在世时称兄道弟的陇西药商老马，在电话里也满是愧疚：“雨烟侄女…不是马叔不讲情分，是…是有人放了话，谁要是敢给你们供货，就是跟康泰过不去，以后就别想在江城的药材圈混了…我这一大家子，唉…”
电话挂断，秦雨烟握着听筒的手，指节泛白。连二十年的老交情都能轻易斩断，李总的手段，比她预想的更狠，更绝。
她尝试联系更远地区的供应商，对方起初热情，但一听到收货地址是“江城秦氏中医馆”，态度立刻变得暧昧，最后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将价格抬到一个极其荒谬的程度，分明是不想做这笔生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天上午，街道办事处的两名工作人员上门，态度倒是客气，但话里话外都在询问医馆这处老宅的产权细节、租赁合同，以及“对未来街区整体规划的看法”，并暗示“可能有投资商看中这块地，准备进行商业开发”，希望秦氏中医馆能“配合城市发展大局”。
送走街道的人，秦雨烟靠在门框上，感觉一阵阵眩晕。断供是釜底抽薪，逼迁就是要连根拔起！她环顾这间充满童年记忆、承载着家族荣耀的医馆，每一块地砖，每一扇窗棂，都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也仿佛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爸爸…”她下意识地望向里间卧床的父亲。秦父近日病情稳步好转，已能偶尔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眼神也清明了许多。他似乎感知到女儿的焦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浑浊的目光努力聚焦在她脸上，带着询问。
秦雨烟立刻挤出一个笑容，快步走过去，替父亲掖了掖被角，柔声道：“没事，爸，就是街道来做个普通调研。您好好休息，林医生说今天下午会来给您施针。”
她不能在父亲面前流露出丝毫软弱。这个家，现在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经济上的压力也开始显现。原本就靠几位老街坊和零星慕名而来的患者维持，如今药材进货渠道几乎断绝，仅靠库存支撑，坐吃山空。这个月的房租、水电、父亲的药费…每一笔支出都像一座小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甚至翻出了家里那个老旧的存钱罐，里面是她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和偶尔积攒的零用，硬币和纸币混在一起，数额有限，但已是她最后的底气。
下午，林辰准时到来。
他依旧是一身简单的衣着，神色平静。一进门，他敏锐的目光便掠过比往日更加冷清的医馆，落在秦雨烟脸上，顿了顿，却没有多问，只是如常般打招呼：“秦小姐，伯父今天感觉如何？”
“好，好多了。”秦雨烟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劳烦林医生了。”
她引着林辰进入里间，准备好针灸用具，便安静地退到一旁。看着林辰凝神静气，手指稳定地将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刺入父亲腰背腿部的穴位，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美感和。父亲紧绷的肌肉在他的针下逐渐松弛，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舒适的神情。
这一幕，曾经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和希望。但此刻，却让她心头涌起更深的酸楚和矛盾。是这个男人带来了父亲康复的曙光，可也是因为他，秦家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她知道这并非林辰的本意，甚至他本人也是李总的目标，但现实的困境，让她无法不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治疗结束，林辰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秦雨烟默默记下，送他出门。
走到医馆门口，林辰脚步停下，转过身，看着她。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照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却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
“秦小姐，”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医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秦雨烟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她想起王德发威胁时那丑恶的嘴脸，想起李总在江城医药界的能量，想起林辰自己诊所也刚刚经历风波…她不能把他拖下水。这是秦家的劫，理应由她秦雨烟自己来扛。
她抬起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甚至挤出一丝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没有，一切都好。劳林医生挂心了。”
林辰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他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好。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秦雨烟强自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涟漪。她点了点头，没有应声。
看着林辰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秦雨烟脸上的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只剩下满满的疲惫和忧虑。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夜色渐浓，医馆里没有开灯，只有里间父亲平稳的呼吸声隐约可闻。黑暗中，她抱紧双膝，将脸埋进臂弯。
委屈、愤怒、无助、对未来的迷茫…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嘱托，想起父亲未病时的谆谆教诲，想起秦家“悬壶济世”的祖训…难道这一切，真的要断送在她手里？
“不…”黑暗中，她发出无声的呐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药材断供？她就去本地的中药市场，一家一家小摊位去淘，去辨认！价格高？她就压缩一切不必要的开支，甚至…她看了一眼医馆里那些颇有年头的红木家具…必要时，变卖一些家当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逼迁？只要街道一天不下正式通知，她就一天不会搬！这里是秦家的根，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站起身，摸黑走到柜台后，打开了那盏昏黄的台灯。灯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也照亮了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她从抽屉里拿出账本和计算器，开始一笔一笔核算所剩的资金，规划着如何用最少的钱，维持医馆最基本的运转和父亲的治疗。
傲骨承重，暗夜独行。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担当。她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但她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必须走下去。只是，在这孤勇的背后，那深埋于心底的一丝对“援手”的隐秘期待，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却已在黑暗中悄然萌芽。
而她并不知道，巷口拐角处，离去的林辰并未走远。他站在阴影里，远远回望了一眼那在一片黑暗中独自亮着昏黄灯光的秦氏中医馆窗口，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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