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野采菊听过一个说法。
说，神佛倒坐，那是不忍直观苦海中众生百相；是在叹息众生愚昧不可渡，不信神佛，不肯回头。
这教堂里的神像背过身去不观不闻，不知是看破这里未来被恶魔拉拢、暗生嗔怪、所以放弃了这片愚昧之地？
或者还是，也在叹息城堡里伯爵统帅之下、这一群不会不能再信神求神的凡人。
他戴上手套，随便选了一颗头触摸检查。真不愧是腐臭到连他这一进城堡就使用了防瘟疫口罩捂住口鼻都还能差点被熏过去的，确实是真人头，皮肉早就失去弹性一碰就烂得一块块往下掉。面貌更是早就模糊得无法辨认男女。
只是不知道是谁的、又为什么被砍下来专门摆到长椅下面。砍头的家伙这样摆放它们，仿佛在透过它们一只只腐烂的眼睛，控诉地盯着那樽转身不愿再看的神。
但——控诉？
他很好奇这里发生过什么，以至于曾信仰坚定的伯爵一家变得这样怨神？又得到了恶魔什么样的许诺，为何转投恶魔阵营去了？
结合前面看到的东西，他直觉这其中关窍，注定是逃不过“长生”二字。
思索着，条野一边褪下手套一边站起身，估摸着这里的线索差不多了，准备抓紧时间看一圈楼下然后再上楼细搜主卧。不用说，卧室是休息的地方，人们在这里向来会更放松也更容易露出破绽。按照经验，他猜想伯爵夫妇的卧室里该会有更多线索。
按照日记中自己的记忆，他必须弄清楚那个曾到这里做过女仆的妹妹到底被什么逼得发了疯。
就在推门欲离开时，他忽然听到背后一声猫叫。
嗯？
他刚才虽不是掘地三尺却也自问查看得很细了，从哪又冒出只猫来？
条野采菊迅速回头。极差的视野里没能捕捉到那种毛绒绒小生物的影子，他折返两步蹲下身，在灰尘累积的地板上也只看到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脚印。
当他狐疑起身又要离开时，却又一次听到猫叫。很清晰，尖细短促的小颤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堂，像极了日记本的描述中，他那个疯妹妹夜半扼死的小猫的惨叫。当他再去细听，却瞬息消失，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无处追寻。
这一刻所有感官都在教堂的死寂中被放大，背转身的神像上涂抹的恶魔符号像变成了活过来的眼睛，在他的谨小慎微中嘲弄地笑弯了弧线。那恶意是活的针刺，扎得他浑身难受。彩绘玻璃上的神使也怜悯地合眼，不去看尘世里徘徊迷茫、找不到出路的可怜人。
这一次，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条野采菊耳尖微动。他捕捉到了一阵细小的摩擦声，像什么在转动。
但也可能只是某种错觉，就像那只看不见的猫。
条野采菊眯了眯眼。他就好似没有发觉，大步迈出教堂没再回头。
也因此他没有察觉，透过渐渐被他合上的大门门缝可以看到，在他身后，所有原本面对着神像方向的头颅，竟在一瞬间悄悄变化成了齐齐面向他背影的姿势！
亡灵们怒目圆睁瞪着这个自由离开教堂的生人，腐烂的唇舌无法传达不甘的嘶吼，只好在自己阴森泥泞的角落里不断地说着没有活人可以听懂的窃窃私语。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比无数老鼠从下水道里攒动着爬过还令人恶心、毛骨悚然的动静。
就算条野采菊看不见，他也嗅得到这些小玩意儿浓烈的仇恨和嫉妒。
这个故意耍了一招虚晃一枪又推门而入的男人察觉到头颅们方向的变化，但他没有听到亡灵私语。只看到它们在他推门的瞬间就回归死寂的他冷冷一笑：要是被他抓到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利用他眼睛不好就想搞无聊的恶作剧吓唬他……
余光里，忽然有个在椅子边缘上方露出来的脑袋一动！
说时迟那时快，条野采菊本能地猛地抄起身边的东西瞄准了那边就狠狠砸过去！
……喘了口气，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被他扔出去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头！那东西一边翻滚着一边滴滴答答掉了一路死肉，死了还惨遭高空抛物，完了快飞到的时候还被目标躲过去了，发出啪叽一声恶心的拍地声，最终像个摔烂的西瓜一样，烂在了地上不动了。
噫。
条野采菊毫无罪魁祸首自觉，嫌弃地移开视线。他望向那个反应敏捷躲开他攻击的家伙，那双眯眯眼不善地撇了下，“——末广铁肠？我记得你是园丁，不去花园玩泥巴，跟着我有何贵干？”
看似是在打招呼，实际心里已经开始评估是这家伙摆弄现场捉弄自己的可能性。
末广铁肠憨憨地“嗨”了一声，指指自己刚坐着的椅子问他：“为什么砸我。这椅子有人占座了？”
……不太像。
条野采菊抽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上因为刚才情急的动作沾上的腐肉，随手丢了帕子歪头打量干干净净的末广铁肠，莫名不爽地咋舌。
他环着手臂盘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来这地方坐，身上怎么没沾灰？”
“我刚要坐你就砸过来了啊。”
……这小子什么运气。
他就说这地方的死人头都扔座位下头了，怎么会有个是从上面冒出来的。感情这个不是故意吓他，是身体还连着呢。
条野采菊把刚才那下定义为情急之下扔偏了。他绝不承认这个园丁躲得那么完美是身手比他这个猎人好。
他走过去。
半分钟后。
末广铁肠：“你是不是想踩我啊？”
条野采菊：“……没，我就是走偏了。”
三分钟后。
末广铁肠：“你就是想踩我。”
条野采菊：“我眼神不好！你咋躲了……不是我是说，你咋不躲远点！”他咬着牙气急败坏，“你到底过来干什么的？”
扭头一看，末广铁肠还在“躲远点”。
条野采菊无语了。“你都快站神像肩膀上了。请回来吧，是我错了，请你好好对话这位先生。”
末广铁肠不知道他错哪了，但不妨碍他隔着个房间用那张面瘫脸喊话，“我过来——找你——搭个伙——”
“……”
条野采菊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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