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技术股的见面会之后，王亚龙就下楼到厂房东门外的设备组板房里报到。
设备组的老师傅们在花园南侧板房的东边休息室里，老汪和亚龙在休息室对过儿的西侧小屋，两屋之间是宽大的操作间，平时设备保养和维修、零件焊接与管道套扣等工作都在这里进行。
老汪和亚龙的小屋曾是一个工具间，之后，腾出来给技术股作为临时办公室。
天气开始转凉，花园东墙根的几棵高过厂房的大杨树树叶在秋风中啪啪拍着手掌，随着阵阵秋风哗哗地飘落下来，在地上堆出了近一尺厚的树叶层，踩上去刷拉拉响。亚龙又想起了多年前无数个清晨，他抓着超过身高的大竹扫把横扫大院的情景，那片被初露的朝霞浸染的灿烂长空，不是每个人都见过和能够体味那个美好的瞬间。
现在，人们还是用大竹扫把清理街道上的树叶。如果在这里清扫树叶，亚龙相信自己会是最佳能手。但是，这样的能手好像没有太大用处，只有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不会得到人们的褒奖。
操作间的角落存放着一大堆刚运来的蜂窝煤，小严和小周正在将煤块码放整齐，清扫地面上的煤渣。
王亚龙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在家属大院里被孩子们占据为司令部的那组板房，也是东边和西边被分别占领，里面弥漫着不好的气味。而这里，是长年积累的煤烟、香烟、机油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小严到院里拆卸用于发动机包装的木质托盘，老秦用斧头劈开拆下来的木板，亚龙走上前去帮助小严，感觉帮不上太大忙，看了一会儿老秦劈柴，说：“秦师傅，让我来吧。”
老秦说：“你行吗？这个危险。”
“我试试，应该没问题。”亚龙接过斧头，小心地干起来。对于木方，他双手握斧用力砍；对于板条，左手扶持，右手握斧轻松劈开，不一会儿就跟上了小严拆卸木托盘的节奏。
开始，老秦还不放心，在边上指指点点，提示小心别伤手脚，后来，笑着说：“干得不错，我们又有能干的劳力了，哈哈哈。”
“让我来。”一个女声在亚龙身后响起，亚龙马上想到那个圆眼睛的姑娘。
亚龙只是偏头看了一眼方媛，朝她微笑一下，又继续手里的活儿。亚龙不擅于与女性周旋，自己该干嘛干嘛。
老秦摆摆手说：“这不是女孩儿干的活儿。”
方媛执拗地站在亚龙身边说：“王亚龙，让我试试，我能行，原来我家也住平房，劈过柴，生过蜂窝煤。”
“这就是了。”亚龙笑了一下。谁家用过蜂窝煤，劈柴必然是基本功。
方媛接过斧头，像模像样地干起来。但仍能看出，这种活计对于女孩子来讲还是有些费力。亚龙两三下劈开的木方，她要多花一倍的力气。小严边干活边笑着看向这边，“烧火丫头杨排风啊——上得战场，下得厨房。”
方媛喘着气说：“这里是上得技术，下得厨房，没有我不能干的。”
她动作稍显笨拙，但毫无疑问，城市里能够如此劳动的姑娘肯定已经可以算作个一等一的女中豪杰了。
亚龙意识到，这又是一个行动派。
“行啊，好厉害！”小严挺直腰杆儿休息片刻。
亚龙刚要从方媛手中拿回斧头，老秦赶在了前头，将斧头从方媛手里抢了过来，嘴里不容置疑地念叨着：“好了，不能再让你们干了，要是出点儿工伤，我们可担待不起。”
不知何时，老汪站在板房门口看着大家劈柴，此时走过来，让亚龙跟他到办公室去，方媛也跟了进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小房间，北窗前并排放着两张半旧的办公桌，靠西南角是灰铁皮的一只工具柜和一组更衣柜。
老汪给亚龙分派了办公桌，两人的座位并列。亚龙抬头就可以透过窗子看到花园另一侧的工具间，工具间管理员老景在与前来领工具和劳保用品的工人们聊天。亚龙这个位置倒是便于抬眼望向窗外放松眼睛。
“汪工，也给我分派个位置吧，我也要搬下来”方媛向老汪说。
通常，汪工不笑不说话，他微笑着说：“你怎么也要下来？王亚龙下来是孔厂长分派的，他没有说到要分派你下来啊。”
“汪工，我在楼上憋坏了，我自己想搬下来。”
“那得通过孔厂长同意。”老汪又补充道：“不过，这里也没有地方再放一张办公桌了。”
“我可以去找孔厂长。”方媛说着，张开双臂在亚龙的办公桌上比划了桌面长度尺寸，端着空架子在屋子里转圈，贴着东墙的门边比划，又去工具柜和更衣柜旁比划，最后，停在屋子中间叹口气。“唉，我又不能堵住门口，没办法。”
她走到汪工身边，“汪工，我能够帮着亚龙去领办公用品吗？还有绘图工具。”
“好啊，我也正要带他去领呢，你去，再合适不过了。”汪工笑着看着方媛。
方媛带着亚龙依次到分厂财务室、办公室以及总厂相关科室走了一遍，大半个上午过去，领到各种办公用品。
亚龙双手搬着零号图板，方媛提着装有绘图笔、绘图尺、划规、日记本等一系列办公用品的大口袋往回走。一路上，两人交流并不多，无非沟通在厂里与各部门打交道的注意事项等简单的情况。
亚龙很感谢方媛，如果没有她的帮助，他还真是不知道要跑这么些地方，会耽搁多长时间呢。
方媛帮助亚龙在办公桌支起绘图板便告别，去干自己的事情了。临走，还告诉亚龙如果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找她。
入驻设备组，亚龙花了两天时间观察老师傅们的日常维修工作，并做一些辅助工作。如，在小严电焊工件时，帮助扶持定位工件；在老耿和老秦给管件套螺纹扣时，帮助找寻不同型号工具，在一旁与他们交流大线的情况等。
一次工间休息时，亚龙提起厂房大门的话题，称希望能为大门的改造出一份力。大家纷纷说了之前各种设想与遇到的问题。这些问题，亚龙在老汪那里得到了印证。
于是，亚龙巩固了上次在设备组听到大家对这个问题的议论之后自己考虑的设想，开始将设计落实到图纸上。
亚龙一边画图一边与老汪沟通大门设计思路。老汪坐在亚龙身旁看着亚龙画图，听着他的描述，在头脑中将之前遇到的问题逐一化解或排除。其实，之前遇到的最大问题——前面已经提过几点，主要由于厂房门有六米宽、四米五高，仅单扇门板就有三米宽，由厚铁板覆盖焊接在80毫米宽的三角铁框架之上构成。日常运送大大小小部件的各种车辆往来穿梭，大门需要不断开关，以阻挡凛冽的西北风送来的东西向穿堂风。
由于门扇尺寸过于宽大，分量沉重，之前大家考虑采用低成本的气动方式，却碍于气缸体标准尺寸所限，以及定制缸筒过长容易变形和发生故障的问题，自动控制大门制作被多次搁置下来。
亚龙讲述自己的设计想法，与老汪讨论。开始，老汪迟疑地听着亚龙的说明，怀疑地看着亚龙画着草图。因为这个老大难问题经过分厂职工多年的尝试未果，不可能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如此这般比比划划就轻而易举地攻破了。
亚龙耐心地在纸上勾勒原理图，标出主要尺寸与关键节点，详细说明大门动作轨迹与机构运行和动力的传递关系，老汪一直没有说什么。
亚龙看自己的师傅没有表态，便请他指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老汪的右手食指在草图上沿着结构运行了好几个回合，几次向亚龙确认他的理解，之后说：“好像可以的。”他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几次，最后说：啊“嗯，你等等。”拿起草图起身向外走去。
亚龙听到老汪沉稳的脚步声走向对门儿的设备组休息室，门开、门关声，轻微但仍然可辨的老汪说话声音，七嘴八舌的讨论之声，狐疑和惊叹之声。过了几分钟，开门声，还是老汪沉稳的脚步声，推门而入。
老汪嘿嘿笑着说：“嗯，不错，大家认可，觉得可行，挺好的。那就这样吧，你就先画出图来吧，我们报老孔和厂领导，如果通过了就实施，毕竟都快给暖气了，现在开工都不知道还能否赶趟儿呢。”
“好的，谢谢汪工！”亚龙说着，小跑着出门去了趟卫生间，回来便趴在图板上开干。
后来，回顾这段短暂的时间，身边年轻人都在身体冒烟似地四处散播着荷尔蒙的气息，总在引起异性的注意。亚龙其实也并无例外地想着那些异想天开的美事，但身边好像没有能引起他特别关注的目标，没有人可以一起分享青春的甜蜜。于是，龙的召唤占据了上风，好像是个苦行僧一样，又像是个情场上不战自败的木头疙瘩。
而且，天性加后天环境的制约，使亚龙觉得与女人打交道会很麻烦，只是无奈，自己早晚也必须硬着头皮去陷入与女人打交道的漩涡中去，所以，就像不想与他人进行体育对抗比赛那样，他也不想在情场上与人展开无谓的较量和竞争，就把她们都当做名花有主吧。当然，这样可能会被大家骂为胆小鬼，没有骨气与活力。不过，在很大程度上来说，这一点也并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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