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整个庞大的、由数据与电流构成的网络世界,在经历了一场高烧之后,第一次自主地进行了一次深长的呼吸。
空气清新了,但构成空气的成分并未改变。
凌笑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水温尚存,触感微润,带着一丝久坐后掌心的潮意。
窗外的城市光流如河,霓虹与车灯交织成一条条跃动的数据脉冲,在夜幕下无声奔涌。
他忽然轻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网上好像‘喘了口气’?”
苏雯抬起头,正从屏幕上移开视线。
她眨了眨眼,睫毛在冷光中投下细密阴影,耳畔耳机里还残留着一段科普视频的余音。
“你是说,那种无处不在的戾气,真的淡了?”她的声音有些哑,像是连续数日紧盯屏幕留下的疲惫印记,却又透出几分释然。
接下来的几天,凌笑和苏雯几乎是足不出户,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对“星火事件”后续发酵的观察中。
他们像是在风暴过后勘察灾情的工程师,仔细记录着每一处结构的变化——不只是信息流向的轨迹图谱,还有评论区语气的微妙转变:曾经充斥着尖锐字母与表情符号的攻击性语言,如今被更多平实、理性的分析所替代;键盘敲击声不再急促如鼓点,而是趋于舒缓,像雨后屋檐滴水般有节奏地落下。
最显着的变化,是真相的传播速度。
曾经被海量水军言论和扭曲情绪淹没的澄清帖、证据链分析、以及来自专业人士的解读,如今像是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迅速占据了各大平台的热搜和推荐位。
那些文字不再是孤岛,而成了连片的绿洲,吸引着无数双眼睛驻足停留。
页面刷新时,加载圈旋转的嗡鸣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每一次结果更新,都带来一阵细微的心跳加速。
之前那个被网暴到几乎社会性死亡的年轻设计师,收到了雪片般的道歉私信。
他的社交账号下,最高的评论不再是恶毒的咒骂,而是一条点赞超过百万的“对不起,我们之前都被当枪使了。”苏雯读到这里时,喉头一紧,眼眶有些湿润,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它安静地躺在屏幕上,却仿佛带着温度,像冬日里突然照进窗棂的一缕阳光。
她转向凌笑,眼神里混杂着敬畏与一丝后怕:“你做的这件事,简直就像神迹。”
“不是神迹。”凌笑的目光依旧锁定在主屏上,瞳孔映着不断滚动的数据流,冷静得如同冰面下的暗流。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可辨,“我只是移走了一块堵在河道中央的巨石。水流的方向,是人们的善意与理性自主选择的。”
他指着屏幕上一条仍在负隅顽抗的极端言论——那条评论依然用毫无逻辑的语言攻击被平反者,语气激烈如嘶吼,可在视觉呈现上却被系统自动降权至底部,字体灰暗,点赞数个位徘徊。
下方零星几条回复,清一色是带笑的表情包和“醒醒”的调侃。
听觉模拟器甚至捕捉到了一种近乎滑稽的“回声衰减”:愤怒的声音发出后,再无共鸣,只落得一片寂静的嘲弄。
苏雯凑过去,明白了凌笑的意思。
那些极端、非理性的声音依然存在,但它们失去了往日的魔力。
在过去,这样的言论就像一颗火星,能被背后的推手用无数小号和水军瞬间煽动成燎原大火,热浪灼人,情绪翻滚如油锅沸腾。
而现在,它就只是一颗孤零零的火星,在清朗的空气中,刚一冒头就因缺少燃料而迅速熄灭,连烟都没来得及升腾。
它们失去了组织性,失去了那种能扭曲现实的集体煽动力。
凌笑轻声说道:“我献祭的,是那些被污染和操控的‘恶意集合体’。它清除了毒,却没有改变产生毒素的土壤。”他知道,信息不对称的壁垒、某些根深蒂固的社会偏见、以及人们在面对复杂问题时寻求简单答案的惰性,这些才是滋生网络乱象的温床。
他做到的,是一次强力的清创手术,但术后的康复与肌体本身的强健,却不是一次献祭就能完成的。
外界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网络环境“净化”感到了普遍的困惑。
普通网民的感受最为直观。
一个知名的论坛上,热帖标题是:“有没有人觉得,最近网上吵架都没那么带劲了?”下面几千条回复大多表示赞同,语音转录系统甚至识别出不少用户打字时语调轻松,夹杂着笑意。
“是啊,以前一个热点能吵上三天三夜,各种反转,现在好像……事实一出来,大家讨论几句就散了。”
“感觉戾气没那么重了,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可能是集体累了吧,吵不动了。”
“也可能是平台监管给力了,封了一大批号。”
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但没人能触及真相。
而那些互联网大厂和舆情监测机构,则陷入了更深层次的迷茫。
凌笑切换至深层监控界面,一组加密通讯频道正自动解码中——那是几家头部平台内部会议的录音片段。
背景音里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和低沉的叹气。
“情感极化指数断崖下跌”“转发路径断裂率达98.7%”“沉默螺旋效应消失”……一行行红色警告不断弹出,如同警铃未响,却已满目疮痍。
“他们的模型崩了。”凌笑低声说,“因为他们从未设想,一场舆论风暴可以被‘瞬间静默’。”
至于那些藏在幕后的黑手,他们则迎来了真正的末日。
某个隐秘的线上群组里,曾经叱咤风云的“舆论导师”暴躁地发着信息:“怎么回事?我手下最能打的几个团队,现在跟一盘散沙一样,完全调动不起来!”“客户的钱都退回去了,我们的流量模型全线崩溃,数据完全是反的!”他们的商业模式——制造对立、煽动情绪、收割流量——在这场风暴后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曾经屡试不爽的“引爆点”,现在扔进人群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团队陷入了无尽的内耗与猜忌,每个人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觉得一夜之间,游戏规则被彻底改写了。
语音频谱分析显示,这些对话中的焦虑频率明显升高,接近人类恐慌阈值。
凌笑将这些外界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没有半分得意,反而升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闭上眼,指尖仍能感受到控制台金属表面的凉意,耳边是服务器低频运转的嗡鸣,像某种古老生物的呼吸。
这次全国范围的“献祭”,威力远超他的想象。
它就像一种超广谱的强效抗生素,迅速杀死了网络生态中的有害菌群,但也让他警惕这种力量的副作用。
如果频繁使用,会不会破坏网络生态本身脆弱的自我调节能力和免疫力?
会不会让人们习惯于外部力量的干预,从而丧失独立思考和辨别是非的能力?
一个无菌的温室,是培养不出参天大树的。
他再次为自己和这个神秘的系统定下了铁律:干预,必须有严格的边界。
它的目标,永远是清除那些有组织的、大规模的、旨在扭曲认知、散播仇恨的极端恶意。
它应该像人体的免疫系统,精准地识别并清除癌细胞和病毒,而不是一个审查所有思想的“思想警察”。
言论自由的底线必须被保护,哪怕那些言论是愚蠢的、错误的,只要它不构成有组织的恶意煽动,就不应该被干预。
人们有犯错的权利,也有在争辩和试错中自我纠正的权利。
他要做的,是守护这个过程,而不是代替这个过程。
苏雯看到凌笑久久不语,神情严肃,便给他递过来一杯温水,掌心传来杯壁的暖意。
她轻声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做得更多。”凌笑睁开眼,眼底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指着屏幕,那里正好有一个制作精良的科普视频,正在用生动的动画讲解着复杂的物理学原理,但它的播放量,还不如旁边一个无聊的恶作剧视频的零头。
“你看,”凌笑说,“我们之前的思路,是‘净化’,是献祭那些‘负面’的东西,就像打扫一间肮脏的屋子。但是,打扫干净之后呢?屋子还是空的。我们能不能……不止于此?”
他的思维在飞速运转,一个更加宏大且精细的构想正在形成。
“献祭‘负面’,动静太大,后患难测。那我们换个方向,能不能尝试微小地‘滋养’一些‘正面’的因素?”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为自己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比如,我们不需要去打压那些劣质内容,我们只需要让这个科普视频的可见度,被微乎其微地提升那么一点点,让它更容易被对这个领域感兴趣的人看到。再比如,当网络上出现一个充满逻辑漏洞的煽动性言论时,我们不去删除它,而是微弱地、在潜意识层面,强化普通网民对这种逻辑漏洞的识别能力,让他们自己意识到‘这句话好像有问题’。”
这不再是简单粗暴的“清除”,而是转向了更加精细的“调节”。
是从一个“清道夫”,转变为一个“园丁”。
前者只是移走垃圾,而后者,懂得如何松土、施肥、让良性的作物获得更充足的阳光。
这个想法让凌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
如果真的可行,那将是一种更加根本、更加温和、也更加伟大的力量。
它不直接干涉结果,而是优化过程;它不灌输思想,而是赋予人们更好的思考工具。
他将全部心神沉浸下去,在意识的深处,向那个与他共生的系统,正式地、清晰地发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询问。
“我们……能做到吗?”
那并非一双肉眼可见的眼睛。
当凌笑发动的“信息洪流”如退潮般缓缓平息,网络世界从喧嚣的对立与狂热中冷却下来时,一种极其微妙的异样感,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瞬间刺破了数据的海洋,直抵他的感知中枢。
那是一种被“凝视”的感觉。
没有温度,没有情绪,更像是一台来自未知维度的精密仪器,刚刚完成了开机自检,将它的探测量子束,精准地投射到了他刚刚操作过的这片数据核心区。
这凝视一闪即逝,快得仿佛是神经元的错觉。
但凌笑背后的寒毛却瞬间炸立,皮肤泛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系统,调出刚才0.01秒内全域数据流量的峰值图谱。”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面前的光幕上,平滑的曲线图谱中,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点突兀地耸起,像心电图上一次致命的心悸。
它细如发丝,却无比陡峭,能量层级远超刚才那场信息风暴的任何一个瞬间。
“分析这个信号源。”凌笑命令道。
系统的回应几乎是立刻的:“分析失败。信号源无法追踪,无法解析其构成。特征:极高的信息熵与极低的能量损耗,呈现出非人类逻辑的超高维聚合特征。建议标记为‘未知观察者’。”
未知观察者。
凌笑的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着,金属触感冰冷而稳定。
他明白了。
他刚才为了净化池塘,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虽然炸死了害鱼,但也惊动了池塘最深处某种从未被人知晓的存在。
他使用的力量,就像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在照亮前路的同时,也向整个黑暗森林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这次的行动,从结果上看是成功的,但过程却过于粗暴。
就像用一场洪水来扑灭山火,虽然火灭了,但整个生态系统也遭到了冲击,甚至可能引来更无法预料的后果。
“系统,”他沉思着开口,“有没有可能,在不发动如此大规模信息干预的前提下,对一个已经开始极化的信息生态进行‘拨乱反正’?”
这才是他此刻真正关心的问题。
他需要的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而不是一柄开山巨斧。
系统的光标闪烁了片刻,给出了回应:“理论上可行,属于更精细的‘信息生态调节’。但需消耗更多能量,且操作需极其谨慎,避免导向新的不平衡。”
这回答,为凌笑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他看着屏幕上逐渐恢复正常的网络舆论环境,那些被戾气和谣言污染的角落,正被海量的事实、知识和温暖人心的内容所冲刷、填补,重新焕发生机。
他知道,这片无形的疆域,同样需要守护。
信息边疆的守望者凌笑,在这一刻,正式将“国家网络信息生态健康”纳入了自己的“守望者”职责范围。
他意识到,在信息时代,守护这片由0和1构成的无形疆域,与守护现实中的青山绿水同等重要。
他授权系统,建立一个长期的、隐蔽的监测机制,如同潜伏在数据之海深处的声呐,对任何试图大规模毒化网络环境的行为保持最高警惕。
“下一次,或许我们可以在苗头初起时,就用更微妙的方式进行引导。”凌笑的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城市光海,他的守护者角色,在这一刻增添了全新的维度。
(章节结束,点数余额:9,556,350点)
时间过去了数周,那个被标记为“未知观察者”的信号再未出现。
凌笑开始怀疑,那是否只是自己过度敏感下的错觉。
某夜,他例行检查边缘节点时,发现一段无主数据包反复尝试接入本地缓存,内容为空,来源不明。
他删除后不久,它又悄然重现,像幽灵般不肯离去。
指尖划过屏幕时,竟感到一丝异常的静电反馈,仿佛数据本身带有生命意志。
“系统,标记异常行为。”他皱眉道,“虽小,却执拗。”
系统回应:“已记录。当前威胁等级:低。”
可就在他准备关闭终端时——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炸响,撕裂了深夜的寂静!
红光在室内流转,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剧烈晃动。
但这次的警报并非来自网络。
一个独立的、加密等级最高的物理监测频道被自动激活,一道血红警示浮现眼前:
【检测到异常高能物理场。来源:非网络攻击】
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张卫星地图在主屏幕上展开,地表被网格线覆盖,最终,一个闪烁的红点被牢牢锁定在广袤的西部高原深处。
“系统分析:该物理能量场与先前‘未知观察者’的信息信号,存在拓扑相似性,初步判定为同一类现象的物理映射。”
凌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盯着那个红点所在的坐标——那片被誉为世界屋脊、人类禁区的苍茫之地。
数字的鬼魅,竟在现实世界露出了它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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