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匡胤在开封城登上皇位，接受百官朝拜之时，一匹快马正载着王皓，驰入扬州地界。
离家数年，再踏上故土，王皓心中感慨万千。北方的金戈铁马，权谋诡计，仿佛都随着江南温润的风，消散而去。
王家坞堡还是老样子，青砖高墙，气势恢宏，只是守卫比他离开时更加森严，巡逻的家丁身上都配着统一制式的火铳，眼神警惕。
“皓少爷回来了！”
有眼尖的家丁认出了他，惊喜地喊了一声。
消息立刻传了进去。
不一会儿，家主王贞亲自带着几位族老，迎了出来。
“回来了就好。”王贞看着风尘仆仆的王皓，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还是那副稳重的模样，但眼神却比过去更加深邃，仿佛藏着一片星辰大海。
“见过家主，见过各位叔公。”王皓翻身下马，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一路辛苦了。”王贞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去说。”
回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宅院，王皓发现，坞堡内部的变化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像是煤炭燃烧和金属混合的气息。
“父亲，这几年，家里似乎……很不一样了。”王皓忍不住问道。
王贞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还记得我给你写信提过的我那个神奇的梦嘛，‘格物致知’，以及那令人惊叹的蒸汽之力吗？”
王皓心中一动：“自然记得。叔父信中说，那是一种可以驱动钢铁代替万千人力的神力。”
当时他只当是家主激励家族子弟的一种说辞，并未完全当真。
“神力？”王贞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王皓从未见过的光芒，“不，那不是神力。那是一种可以被我们掌握，可以被我们创造的力量。”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王皓，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看了之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批准你放弃北方的权位，让你立刻回来。”
王贞没有带他去议事厅，也没有去书房，而是穿过层层守卫，来到了坞堡最深处，一个被高墙完全隔离开来的巨大院落。
这里，就是王家的科学院。
还未走近，一股巨大的有节奏的轰鸣声，便如同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地面在微微颤抖，空气中的那股煤炭味也愈发浓烈。
推开沉重的铁门，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大场面的王皓，也瞬间被震在原地，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到的，不是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蒸汽机模型。
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钢铁怪物！
它足有三丈之高，由无数黑沉沉的钢铁部件、粗大的铜管和密密麻麻的铆钉构成，像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一个巨大的锅炉架在下面，熊熊的炭火将炉壁烧得通红。灼热的白色蒸汽从管道的缝隙中嘶嘶喷出，带着尖锐的啸叫。
而在怪物的核心处，一根比人腿还粗的巨大活塞，正在蒸汽的推动下，“哐当！哐当！”地上下运动，每一次撞击，都仿佛能撼动大地。活塞连接着巨大的曲轴和飞轮，通过一系列复杂的齿轮和传动带，传递到工坊的各个角落。
在那里，十几台王皓从未见过的纺纱机，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自行运转，将棉花纺成细密的纱线。另一边，几柄巨大的锻锤，在蒸汽的带动下一次次地举起，又重重地落下，将烧红的铁块，捶打成各种形状。
“这……这是……”王皓的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脑海里关于“蒸汽之力”的那些想象，在眼前这粗犷暴力而又充满机械美感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就是蒸汽机。”王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平静但充满了自豪，“虽然它现在还带动不了太大的东西。但是一些小型的织布机、锻锤，已经可以完全替代人力。”
王皓的目光，从那台轰鸣的机器，移到了旁边那些正在操作机器的人身上。
那是一群穿着统一蓝色工装，理着寸头的年轻人。他们动作麻利，眼神里透着狂热，仿佛不知疲倦。
王皓认出了他们。
那是从倭国送来的“甲等”毕业生，他没有见过这些人，但是能在科学院里，且还剃着精短头发的，肯定就是那些倭人。
为首的一人正指挥着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往锅炉里添加煤炭。他的脸上，手上，满是黑色的油污和煤灰，一条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他们……”王皓的目光落在了那群人身上，他敏锐地发现，人数不对。
“王猛当时从日本送来了一百名最优秀的毕业生。”王贞的声音依旧平静，“现在只剩下不到五十个了。”
王皓心中一凛。
“其他的呢？”
“死了。”王贞的回答，简单而又残酷，“有的，死于锅炉爆炸。有的不小心被卷进了传动轮。还有的，在测试更高压力的蒸汽时，被活活烫死。”
“每一次技术的进步，都需要代价，而他们就是代价，与其让我们汉人来，不如这些倭人。”王贞的目光，扫过那些正在忙碌的倭人，仿佛在看一群消耗品。
“而且他们自愿的。在他们看来，能为王家，为这项伟大的事业献出生命，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
王皓沉默了。
他看着那台轰鸣作响，不断吞噬着煤炭，也吞噬着人命的钢铁巨兽。又看了看远处那些正在被蒸汽机带动的，快速生产着财富的纺织机和锻锤。
他终于明白，家主信中那句“家族的未来不在此处”的真正含义。
当北方的赵匡胤还在为了一顶皇冠，玩弄着权谋之术时。
他的家族，已经用一种近乎血腥的冷酷与高效，亲手开启了第一次工业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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