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苏醒并未带来缓和，反而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林溪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那张简陋充当桌子、布满划痕的金属板，上面摊放着她一路拼死守护的证据——老K那夹杂着电流杂音、充满惊恐的录音笔，边缘烧焦、字迹潦草记录着“深潜者”项目惨状的实验日志残页，还有那罐从“鲎壳”仓库带出的、泛着幽蓝诡光的粘稠样本。
她的左臂依旧残留着使用能力后的麻木感，像是有细小的冰针持续刺入骨髓，但这些生理上的不适，远不及此刻心中那沉甸甸的、被锈蚀锁链缠绕般的窒息感。
“陆沉，”她开口，声音因缺水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锐利，“‘鲎壳’仓库里的东西，还有灯塔下面正在进行的……和你母亲，究竟关联有多深？”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你对旧港，对那些隐藏的通道，熟悉得不像一个初次深入的调查者。”
陆沉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视线落在那些证据上，又像是穿透了它们，落在了更遥远、更黑暗的地方。他喉结滚动，似乎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
“‘远洋’在旧港的废弃设施很多，早年……我看过一些内部布局图。”他声音低沉，带着伤后的虚弱，语调却刻意保持着平稳，一种经过精心计算的平稳，“有些通道，是以前……商业调查时留意到的。”
“商业调查？”林溪几乎要冷笑出声，但她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抠进了金属板表面的锈迹里，“需要熟悉到连某个废弃能源阀的具体位置，在麦老板仓库被袭击那种混乱情况下，都能下意识地精准避开？”
陆沉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他抬眼看向林溪，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眸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被戳破的僵硬，尽管他立刻用浓密的睫毛遮掩了下去，但林溪敏锐的共感，还是捕捉到了那瞬间情绪壁垒的裂缝——不仅仅是隐瞒，还有一丝……被触及禁忌的痛楚。
他沉默了，这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让林溪心寒。
她不再迂回，直接拿起那张从陆沉加密设备中恢复出来的、极度模糊却冲击力巨大的旧照片，递到他眼前。照片上，年轻的女子站在“星尘号”的甲板上，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眼神却空洞得令人心悸。
“是她吗？”林溪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的愤怒和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令人心碎的预感，“在‘星尘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她现在……可能在灯塔下面？”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敲打在两人之间那本就布满裂痕的信任冰面上。
陆沉的视线落在照片上，像是被烫到一般，瞳孔骤然收缩。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握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牵动了肩胛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巨大的痛苦——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几乎冲破了他那惯常的冷静面具。
但他最终还是强行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他垂下头，避开了照片，也避开了林溪灼人的目光。
“我母亲的事……很复杂，”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得厉害，“牵扯到的东西太深，知道细节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你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又是这句话！这种打着“为你好”旗号的隐瞒，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林溪的神经。
“危险？”林溪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安全屋狭小的空间回荡着她带着怒意的质问，“从接触到那个罗盘开始，我哪一刻不危险？被‘低语’折磨，被幻觉追逐，被‘深渊之眼’的人像猎物一样追杀！我所经历的这些危险，有多少是源于你，源于你们陆家，源于你不肯说出口的‘真相’？！”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到带倒了身后的折叠凳，金属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持续的麻木感因为情绪激动而加剧，左臂像是失去了知觉，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陆沉。
“陆沉，看着我！”她几乎是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又被她强行忍住，“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深潜者’项目的细节？知道那些活生生的人被当成了实验品，变成了什么样？你知道你母亲在‘星尘号’上经历了什么，知道她现在正在灯塔下遭受着什么，是不是？！”
陆沉依旧低着头，紧抿着嘴唇，像是一座沉默的礁石，任由愤怒和悲伤的海浪拍打。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林溪看着他这副样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欺骗的屈辱感席卷了她。她想起两人在雨巷中奔逃时他毫不犹豫的保护，想起在仓库遇袭时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高烧呓语时流露出的脆弱和痛苦……那些瞬间产生的依赖和悄然滋生的情愫，此刻都变成了讽刺。
她缓缓坐回到床沿，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深的疲惫和冰冷：“你从一开始接近我，是不是就因为那份实验记录里提到了‘共鸣者’，而我的能力，正好吻合？”
这一次，陆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这无声的默认，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溪心中摇摇欲坠的信任高塔。
安全屋内陷入了死寂，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以及从旧港深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金属扭曲声。那声音，如同缠绕在真相之上的锈蚀锁链，沉重、冰冷，扼住了所有的希望和温度。
陆沉终于抬起头，看向林溪，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挣扎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重新归于令人心寒的沉默。
谎言的分量，在这一刻，比旧港所有锈蚀的钢铁加起来，还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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