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铁锈，沉重得令人窒息。
林溪指尖捏着那枚从追踪者身上扯下的工作牌，背面凹凸不平的肉瘤状印记在她指腹下清晰可辨。那触感黏腻又冰冷，仿佛某种活物留下的烙印，与她之前共感港口管理办王主任盖章时的诡异幻象惊人地重合。
“这东西…”她声音干涩，将牌子递给刚服下抗生素、脸色依旧苍白的陆沉，“和之前那个王主任身上的印记，感觉一样。”
陆沉接过，指尖在那印记上摩挲片刻，眼神骤然锐利，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疣疤’标记。”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深渊之眼’用来标识被他们深度渗透或控制的基层节点。看来不止港口管理办，连这些外围的爪牙也被打上了烙印。”
这意味着，“深渊之眼”对旧港的侵蚀，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入、更系统化。一种无形的网，正从这座城市的腐烂角落悄然收拢。
林溪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耳边的“低语”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清晰，带着嘲弄的意味。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注意力拉回现实。“补给不多了，尤其是你需要的那种特效抗生素和更有效的抗污染舒缓剂，必须去一趟黑市。”
陆沉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反对。他的伤势虽暂时稳住，但黎琛利刃上附着的污染如同附骨之疽，常规药物只能延缓，无法根除。他快速在一张便签上写下一个地址和一组暗号，字迹因虚弱而略显潦草。“去找‘麦老板’，他是旧港消息最灵通的蛇头之一，但…只认钱，不认人。注意，你要特别小心他的舌头和陷阱。”
“我知道。”林溪接过纸条，目光扫过那串意味不明的暗号。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仍有些麻木的左臂，视觉边缘那瓷器裂纹般的残影似乎又加深了些许。
她没有多做耽搁，将陆沉留在相对隐蔽的安全屋，由沉默的老舵照看，自己则再次投入旧港迷宫般、危机四伏的街道。
外面的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鱼腥、铁锈和潮湿霉烂的混合气味，它们不再仅仅是物理上的味道，更仿佛成了精神污染的载体，加剧着林溪脑海中“低语”的翻腾。她拉高了衣领，将半张脸埋进围巾，借助初步可控的“聚焦”能力，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周围环境的情绪碎片——麻木、警惕、贪婪、绝望…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散发着强烈恶意或狂热情绪的区域，如同在雷区穿行。
根据陆沉的指示，她七拐八绕，穿过污水横流的棚户区，越过堆积如山的废弃渔网，最终在一排看似随时会坍塌的生锈集装箱集群深处，找到了“麦老板”的据点。入口伪装成一个废弃的渔具修理铺，门帘油腻破败，散发着劣质机油和腥臭交织的气味。
她用暗号敲开门，经过两个眼神凶悍、腰间鼓囊的守卫搜身后，才被引入集装箱内部。
外面破败，内里却别有洞天。空间被改造过，虽然依旧狭窄拥挤，但堆满了各种来路不明的“货物”——从锈蚀的船用零件、贴着模糊标签的药剂瓶，到一些散发着微弱异常波动的“古董”。空气中混杂着烟草、汗臭和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料味，试图掩盖什么。
麦老板本人就窝在角落一张堆满杂物的旧沙发里，体型肥硕，穿着花哨却沾满油污的衬衫，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精明而贪婪。他正拿着一块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造型古怪、似乎由某种深海生物骨骼雕刻的摆件。
“新客？是你！”麦老板抬起眼皮，瞥了林溪一眼，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陆少爷介绍来的？稀客啊。他本人怎么没来？又躲在哪里风流快活？”话语里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林溪没有理会他的废话，直接将陆沉写的清单和一沓厚厚的钞票拍在桌上。“东西，尽快。”
麦老板慢吞吞地放下摆件，拿起清单扫了一眼，小眼睛眯了起来。“哟，都是紧俏货，尤其是这特效抗生素和高效舒缓剂…价格可不便宜，而且…”他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最近风头紧，‘上面’查得严，货源不好搞啊。”
林溪知道这是坐地起价的惯用伎俩。她没有争辩，只是又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她在“鲎壳”仓库角落找到的一小块非金非铁、泛着幽暗冷光的金属片。“加上这个。”
这是她从那个诡异仓库带出来的少数物品之一，材质不明，但她的共感能隐约察觉到其中蕴藏着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能量波动。
麦老板的目光瞬间被金属片吸引，贪婪几乎要溢出眼眶。他伸手想拿，林溪却迅速合上布包。
“先货，后谈这个。”她语气不容置疑。
麦老板悻悻地收回手，舔了舔厚厚的嘴唇，朝旁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会意，转身钻进更里面的隔间。
等待的时间里，麦老板试图套话：“小姐看上去不是旧港本地人吧？也是为了‘深海甘露’来的？”他提到黑市对“抗污染药剂”的俗称，语气暧昧，“不是我吹，我这里的货，纯度最高，效果最好，只要…”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林溪冷冷打断他，想起安遥和陆沉的警告，胃里一阵翻腾。她的共感捕捉到麦老板在提及药剂时，情绪底层翻涌着一丝混杂着恐惧的依赖，以及…更深处的、被压抑的某种呜咽声，似乎来自他脚下地板的方向。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避免深究。
很快，手下拿着一个密封的医疗包回来。麦老板检查了一下，推到林溪面前，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的布包。
林溪确认药品无误，才将布包推过去。麦老板一把抓过，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压低声音道：“看小姐是爽快人，附赠个消息。最近‘眼睛’们活动频繁，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说， 什么东西。”他指了指天花板，暗示“深渊之眼”，“而且，‘远洋’的船，最近几趟跑自由城邦，卸的‘货’…嘿嘿，腥味有点重，不像海产。”
林溪心中一动，自由城邦…安遥也曾提及那里是药剂和污染的源头之一。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谢了。”
她拿起医疗包，转身欲走。
“等等，”麦老板突然又叫住她，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再提醒一句，旧港的浑水，沾上了，可就甩不脱了。陆少爷…他自己一身腥，小心别被拖下水。”
这话语里的挑拨和幸灾乐祸毫不掩饰。林溪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医疗包，快步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巢穴。
走出集装箱，重新呼吸到外面污浊却相对自由的空气，林溪并没有感到轻松。麦老板的话，金属片的交易，还有他脚下那隐约的呜咽…都像新的丝线，缠绕进原本就扑朔迷离的谜团中。
她抬头望向旧港灰暗的天空，远处，那座废弃灯塔的轮廓在阴云下若隐若现，如同一根刺入城市心脏的毒刺。
风雨欲来。而她，正带着救命的药品，一步步走回风暴眼中那个暂时的、脆弱的避风港。脚步不敢有丝毫停留，因为她能感觉到，暗处窥视的眼睛，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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