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决赛的名单刚刚公布，演武场那鼎沸的人声尚未完全平息。
一名内门执事便快步走到林尘面前，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近乎畏惧。
“林师兄，宗主与诸位长老有请。”
“议事殿。”
这四个字一出，周围好不容易才恢复些许活络的气氛，再度凝固。
熊罡紧张地攥住了拳头，凑到林尘身边。
“林师兄，他们这是要……”
林尘只是将包裹着“神火一号”的粗布条系得更紧了一些，动作不急不缓。
“无妨。”
他拍了拍熊罡的肩膀，随后跟着那名执事，在数千道复杂的注视下，穿过人群，走向青云宗权力核心的所在。
青云宗议事殿。
殿内没有点燃任何烛火，光线显得有些昏暗。
厚重的石柱撑起高耸的穹顶，空气中弥漫着古老檀木与岁月沉淀的混合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十余位宗门核心长老分坐两侧，他们是青云宗的支柱，每一位都拥有筑基期以上的修为。
主位之上，宗主端坐，面容威严，看不出喜怒。
而在宗主身侧，那个常年在后山扫地的灰衣老者，太上长老青阳子，正悠然地闭目养神。
林尘踏入殿中的脚步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他走到大殿中央，站定，平静地环视一圈。
“弟子林尘，见过宗主，见过太上长老，见过诸位长老。”
没有人回应。
气氛，严肃得像一块凝固的铁。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执法堂的刘长老，他那火爆的脾气在宗门内人尽皆知。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须发皆张，一双虎目死死地瞪着林尘。
“林尘！”
他厉声质问，每一个字都带着筑基强者的灵力压迫。
“我问你，你在大比之上所用之物，究竟是何来历？”
“为何有如此诡异绝伦的威力？”
“此物是否为魔道邪器？”
他三问连珠，声色俱厉，指责的意味昭然若揭。
“你以诡物恫吓同门，致使他们不战而降，将我青云宗百年大比搅得乌烟瘴气，视我宗门尚武精神于何地？！”
“你可知罪！”
随着执法长老的发难，几名思想较为保守的长老也纷纷出言附和。
“刘长老所言极是。”
“此等不劳而获的力量，只会滋生投机取巧之心，带坏我宗门万千弟子的修行风气。”
“依老夫看，应立刻禁止林尘继续使用此物，以正视听！”
“不仅要禁止，还要彻查此物来源，万一是魔道之物，后患无穷！”
一时间，殿内群情激奋，矛头全部指向了林尘一人。
然而，林尘依旧站得笔直。
那些夹杂着灵力的声浪，拍打在他身上，却连他的衣角都未曾吹动分毫。
他看到了宗主那深邃难明的视线。
也看到了太上长老青阳子不知何时睁开的双眼，那浑浊的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是一种看好戏的玩味。
林尘心中了然。
他终于开口，嗓音清朗而平静，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回诸位长老。”
他先是对着众人微微躬身，而后才不卑不亢地抬起头，直视着怒气冲冲的执法长老。
他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请问执法长老，弟子们手中用以御敌的飞剑，是否为外物？”
执法长老一愣，下意识地答道。
“飞剑乃修士手臂延伸，自然是……”
林尘没有让他说完，便转向另一侧。
“请问丹阁长老，我宗弟子用以提升修为、疗愈伤势的丹药，是否为外物？”
丹阁长老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林尘的视线最后落在了符箓阁的长老身上。
“请问符阁长老，弟子们临阵对敌时所用的攻伐符箓、防御符箓，是否为外物？”
连续三个问题，问得满殿长老哑口无言。
殿内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林尘解开背上那根长棍的布包，将通体漆黑、线条冷硬的“神火一号”呈现在众人面前。
“此物，名为‘神火’。”
“乃弟子以炼器之法为骨，集符阵之学为魂，所创造出的新式法器。”
他举起“神火一号”，朗声解释道。
“它的核心，依然是吸收天地灵气，驱动自身灵力，与飞剑、符箓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唯一的不同，只是它运用能量的方式，更高效罢了。”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起来。
“难道说，只因为我的‘剑’，比在座各位认知中的‘剑’，更快、更锋利。”
“它就是邪魔外道吗？”
“这究竟是弟子的错，还是某些固步自封、不愿接受新事物的观念，错了？”
这一番话，逻辑缜密，掷地有声。
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地抽在了执法长老的脸上。
刘长老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林尘“你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名与王腾家族交好的长老站了出来，他手中托着一枚玉简。
“宗主，诸位长老，弟子们也有话说！”
他将灵力注入玉简，一道光幕在殿中展开。
那是一封联名信。
为首的名字，正是王腾。
信上的言辞恳切而又极具煽动性。
“……林尘所用之物，威力绝伦，然其能量供给来源不明，恐非依靠自身修为，乃是借助高阶灵石或特殊能源，此乃胜之不武……”
“……此举严重破坏大比之公平，与我辈修士千锤百炼、磨砺自身的修行之道背道而驰……”
“……恳请宗主与长老会明察，在决赛圈中，禁止林尘使用此物，进行一场纯粹的修为与道法比拼，以扞卫我青云宗剑修之荣耀……”
这封联名信，瞬间成了保守派长老们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听到了吗？这是弟子们的心声！”
“王腾说得没错！这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力量！”
“此风绝不可长！”
议事殿内，刚刚平息下去的争吵，再度爆发，甚至比刚才还要激烈。
就在这片嘈杂之中，一个沉稳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喧嚣。
“够了。”
是宗主。
他终于开口了。
所有长老都在瞬间噤声，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宗主那深不见底的视线，从争吵的长老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林尘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殿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悬于他的一念之间。
许久，宗主缓缓开口，一锤定音。
“道无高下，法无正邪，在乎于人。”
“林尘所为，虽惊世骇俗，却未违背道之根本。”
“他可继续使用此物。”
“大比，继续！”
这几句话，如同不可动摇的法旨，彻底宣判了这场争论的结局。
执法长老等人面色灰败，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躬身领命。
“是。”
宗主的支持，让所有保守派长老，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随着殿门缓缓合拢，将所有长老的议论与不甘隔绝在外，压抑的议事殿内，只剩下宗主与太上长老二人。
昏暗的光线下，空气仿佛凝滞了。
许久，宗主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一丝兴奋。
他看向闭目养神的青阳子，声音有些干涩。
“师叔，您早就知道，他会拿出这种东西？”
青阳子眼皮都没抬，嘴角却微微向上扯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会拿出什么。我只知道，不能再用看待石头缝里蹦出的猴子的眼光，去看待一条即将腾飞的真龙。”
宗主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在大殿中踱步，往日的沉稳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躁所取代。
“神火一号……这东西，根本不讲道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一击，就洞穿了炼气八层弟子的全力护盾。若是用在战场上，几个装备了此物的炼气弟子，怕是能轻松围杀筑基修士！”
“不好吗？”青阳子终于睁开了眼。
那浑浊的眸子此刻清亮得吓人。
“我青云宗积弱百年，被三宗四派压得抬不起头，受了多少鸟气。如今，有一个能让炼气弟子威胁到筑基修士的手段，你身为宗主，却在担心它太强？”
宗主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这不成体统啊。”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憋出一句：“以后宗门大比，难道人人都扛着一根黑铁管子上来，然后互相……‘biu’一下，就决出胜负了？”
“噗。”
青阳子没忍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乐了，连连摆手。
“哈哈，‘biu’一下？这个词，你倒是学得快，贴切，真贴切。”
笑过之后，他的神情重新变得深邃。
“时代，是真的要变了，宗主。”
“林尘那小子有句话说到了根子上。不是剑错了，也不是道错了，是我们的脑子，该换一换了。”
青阳子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禁与不禁的问题。而是这东西，我青云宗，能不能第一个把它握在手里，握紧了！”
宗主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不是蠢人，瞬间就明白了青阳子的意思。
他的眼中，那份属于一宗之主的野心，骤然燃起！
“握紧了……师叔，您的意思是，全宗……”
青阳子站起身，缓步走到殿门前，望着外面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全宗？格局小了。”
他背着手，声音悠远。
“你真以为，他费这么大劲，又是挖矿又是炼铁的，就为了赢一个区区的宗门大比冠军？”
“他要的，是给我们青云宗，给这整个东荒，甚至……给这片天，换一种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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