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既定,偏厅内的凝重气氛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锐意取代。烛光下,我们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即将出征的战士。
赵诚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关键疑虑:“大人,您的计划是抢在李景明之前找到真王晨光,逼其合作。这确是扭转局势的关键。但……仅凭昨日与向经历那番含糊的暗示,真能让那狡诈如狐的王晨光相信我们,并且选择我们这边吗?他与李景明背后势力勾结多年,或许更相信那些人的‘规矩’和‘能量’。”
我点点头,赵诚的担忧不无道理。王晨光是老官僚,深知官场险恶,不会轻易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来历不明、看似自身难保的“前锦衣卫”。
“所以,”我手指在桌面轻轻一点,“单靠暗示不够,我们需要加码,需要让他看到‘选择’的紧迫性和‘另一条路’的可能。明日,我们去市舶司。”
“去市舶司?”沐辰闻言,立刻摇头反对,“大人,不可!那假货如今落在李景明手中,他虽未必敢让假货当众指认我们囚禁于他,但李景明只需稍加诱导或威逼,假货为了活命,难保不会说出曾见过我们。届时李景明以此为由发难,我们便是自投罗网!”
我看向沐辰,冷静分析道:“沐辰,你虑得是。但有一点,那假王晨光不傻。那晚要杀他灭口的人,可是自报家门为‘按察使司李大人手下’。他若将我们供出,就等于同时说出了两件事:一、他曾被我们控制;二、按察使司要杀他。第一件事,李景明或许乐见,可以借此构陷我们。但第二件事呢?”
我顿了顿,语气笃定:“一个假货,敢当着李景明和他众多手下的面,大声嚷嚷说‘浙江按察使派人杀四品提举’?李景明会给他这个机会开口定这个罪吗?恐怕那假货话未说完,就会被‘突发恶疾’或‘畏罪自尽’。那假货若想多活片刻,就该知道,咬死自己只是‘遭遇不明匪徒袭击后侥幸逃脱’,才是他唯一的生路。而我们的存在,恰恰是他遭遇‘不明匪徒’袭击的一个合理解释,甚至可能是他用来与李景明讨价还价、证明自己还有用处的筹码。他不但不会轻易供出我们,反而可能会帮着圆这个谎。”
沐辰和赵诚听完,略一思索,脸上都露出恍然之色。赵诚一拍大腿:“不错!那假货现在是李景明手中的烫手山芋,杀不得(怕引人怀疑),放不得(怕泄密),更容不得他乱说话。他但凡有点脑子,就知道把水搅浑、把自己说成受害者才是保命之道,绝不会主动把‘按察使司灭口’这层遮羞布扯下来。那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正是此理。”我肯定道,“所以,明日去市舶司,看似冒险,实则是向真王晨光展示我们仍在局中、并且敢于在李景明眼皮底下活动的姿态,更是对他的一次直接施压。”
沐辰和赵诚对视一眼,终于被我说服,再无异议。
“既如此,便按计划行事。沐辰,你伤未痊愈,行动务必万分小心,以盯梢传递消息为主,绝不可轻易涉险。”我再次叮嘱。
“大人放心,属下晓得轻重。”沐辰肃然应道。
“赵诚,你也去休息,养足精神,明日恐怕不会轻松。”
二人领命,起身准备退出房间。走到门口时,赵诚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那张惯常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快慰的笑意,声音也温和了许多:“大人,看到您现在这样,属下这心才算真的落回肚子里。冷静筹谋,洞悉关窍,这才是卑职认识的那个沈鹤言,那个带着兄弟们闯过无数龙潭虎穴的沈大人。”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回以郑重的目光,微微颔首:“方才若非你和沐辰当头棒喝,我恐怕还沉溺在自怨自艾之中,险些误了大事。多谢。”
赵诚摆摆手,不再多说,与沐辰一同离开了。
房间重归寂静,我却毫无睡意。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被戒严令笼罩下格外沉寂的街道,心中反复推敲着明日的步骤。与李景明的正面周旋,与向经历的言语机锋,都是不能有丝毫差错的博弈。但这一次,我的心绪不再迷茫恐惧,只有一片冷静的灼热。陆昭视我为弃子,我便偏要做那颗搅乱棋局的“胜负手”!
翌日,天光微亮,沐辰已悄然出门,去布置对向文远的暗中监视。我与赵诚在客栈简单用过早饭,便径直前往市舶司衙门。
衙门内外气氛明显比往日肃杀,巡逻的兵丁增加了不少,且多为生面孔,眼神锐利,显然是按察使司调来的人手。我们递上名帖,不多时,向文远便快步迎了出来。
“沈大人,赵总旗。”向文远拱手行礼,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中带着谨慎的神情,但细看之下,眉宇间似乎比昨日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忧虑与疲惫。
“向经历,不必多礼。”我开门见山,“听闻王提举已然寻回,本官特来探望。王提举此番受惊,不知眼下情况如何?可还安好?”
向文远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连忙道:“劳大人挂心,提举大人……确实已寻回,只是……只是心神受创甚巨,至今惊魂未定,需要静养。李大人体恤,已派了得力人手在提举大人住处外守护,一来确保安全,二来也是为了让提举大人能不受打扰,好生将息。”他刻意强调了“李大人派人守护”和“不受打扰”,暗示王晨光已处于李景明的软禁与控制之下。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关切之色:“原来如此,李大人考虑周全。那不知如今市舶司一应事务,由谁暂代提举之责?”
向文远答道:“李大人已急报浙江布政使司,在朝廷新的任命下来之前,暂由下官……代为处理日常庶务。不过,眼下宁波府戒严,诸多事宜牵涉治安防务,李大人亦亲自坐镇协理,故而重大事务,仍需请示李大人定夺。”他这话说得圆滑,既点明了自己目前的“代理”身份,又强调了李景明的实际掌控力,把自己放在了夹缝中的位置。
我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道:“向经历处事稳健,暂代提举之职,倒也合适。本官此次巡查市舶司,相关事务已基本核查完毕,未发现大的疏漏。眼看公务已了,不日或将启程返回南京留都复命了。”
我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但这话听在向文远耳中,却不啻于一记重锤!我是在明确暗示:留给真王晨光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我这个可能提供“另一条生路”的人离开了宁波,那么他王晨光就将独自面对李景明这位显然已起杀心、且手握重权的按察使。是相信李景明背后势力可能的“保全”(实为灭口),还是相信我这个“仇敌”手中虚无缥缈的“戴罪立功”机会?
向文远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他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挣扎之色更浓。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中充满了艰难的权衡。最终,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沈大人巡查辛苦,临行在即,按礼……也该向如今协理宁波事务的李大人辞行才是。虽说如今是下官暂代提举,但许多关节,终究还需李大人点头。不如……由下官引路,沈大人亲自向李大人禀明归期?也免得失了礼数。”
我心中一亮!向文远果然听懂了,他这是在递话,更是在出题!他想看看,我敢不敢、能不能正面去与李景明交涉。他想通过我与李景明的这次“辞行”,来判断我是否真有与李景明周旋、甚至一定程度上抗衡的底气和能力。如果我只是虚张声势,在李景明面前露了怯,或者被李景明轻易拿捏,那么他(以及他背后的王晨光)恐怕立刻就会倒向另一边,甚至可能反过来出卖我们以求自保。
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必须落下的一子。真王晨光能否下定决心,或许就在此一举。
我神色不变,坦然应道:“向经历所言极是。本官确应向李大人辞行。如此,便有劳向经历带路了。”
“沈大人请。”向文远侧身让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紧张。
我看了赵诚一眼,赵诚微微点头,手看似随意地按在了腰间刀柄附近。我们跟随着向文远,穿过市舶司衙门内戒备更加森严的回廊,朝着如今李景明临时坐镇、掌控宁波全局的中枢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刀锋之上。我知道,接下来与李景明的这次“辞行”,绝非简单的客套。它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一次关乎信任与抉择的试探,也将是我在这盘复杂棋局中,落下的至关重要、甚至可能决定后续走向的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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