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透过沾满灰尘的窗户，勉强挤进屋内，却驱不散那股压抑的、混合着霉味和淡淡药味的气息。陈野推开家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母亲蜷缩在旧沙发里，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眼眶深陷，红肿不堪，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湿漉漉的手帕，听到开门声，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希冀与恐惧交织的光芒。
“小野！”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虚弱和激动，身体晃了晃。
陈野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母亲瘦削的肩膀。触手之处，是清晰的骨骼感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的心又沉下去几分。
“妈，我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夜奔波的沙哑，却刻意放得平稳，“别怕，有我。”
简单的几个字，像是有某种魔力，让母亲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眼泪却流得更凶了。“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她，没问清楚……她说能挣大钱，是好事，我……我就没多想……”
陈野扶着母亲重新坐下，倒了一杯温水塞进她手里。“不怪您。”他顿了顿，直接切入核心，“星星的房间，我看看。”
母亲指了指里间。
陈野推开那扇熟悉的、贴着已经褪色卡通贴纸的房门。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和小时候一样，只是书桌上少了她常用的那台旧笔记本电脑，衣柜里空了一小块，显示主人带走了一些衣物，但并不多。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妹妹陈星身上那淡淡的、阳光般的皂角香气。
陈野的眼神锐利如鹰，迅速扫过整个房间。他没有漫无目的地翻找，而是直接走向书桌，拉开了第一个抽屉。里面是一些女孩子的小饰品、旧的发卡、几支没用完的笔。第二个抽屉，是几本教科书和小说。
他的手指在第三个抽屉的把手上停顿了一瞬，然后缓缓拉开。
里面躺着一本浅蓝色封面的日记本，封面上画着简单的星星月亮图案。旁边是一个硬纸盒，装着厚厚一叠照片。日记本下面，压着一部已经淘汰的、屏幕有细微裂痕的旧手机。
陈野先拿起了那个纸盒。照片大多是生活照，有陈星和同学的合影，笑得没心没肺；有她强迫陈野拍的搞怪自拍，照片里的他一脸无奈，眼底却带着纵容；还有不少家里的照片，记录着平凡却温暖的瞬间。妹妹的笑容干净、明亮，带着对未来的懵懂憧憬。
他的指尖拂过照片上妹妹的脸庞，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昨夜雨水中那具尸体。一股混杂着心痛和暴戾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被他强行压下。
放下照片，他拿起了那本日记本。
日记并非每日都记，断断续续，记录着她生活中的琐事、烦恼和小小的快乐。陈野快速翻阅着，寻找着近期的内容。
【三月十五日，晴。哥又打钱回来了，妈偷偷叹气，说拖累了他。要是我也能赚钱就好了，赚很多很多钱，让妈和哥都不用再辛苦。】
【四月二日，阴。面试又失败了，唉，本科生好像满大街都是，根本不值钱。看到网上有人说，学历不重要，敢闯才能赚大钱，真的吗？】
【四月二十日，小雨。在“天际”App上认识了一个叫“周经理”的人，他说他们公司在东南亚有项目，急需懂中文、会电脑的年轻人，底薪就两万，还有提成！工作地点在……三江城？好像有点远，但机会难得……】
“天际”App？陈野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是一个近年来流行起来的、以匿名和加密为卖点的社交软件，鱼龙混杂。
日记的内容从这里开始，重心明显偏移。
【五月五日。周经理给我看了公司环境，好漂亮的大楼，还有游泳池！他说公司包机票和食宿，过去就能上岗。可是……要办因私护照，还不能告诉家人具体地址，说是商业机密……有点奇怪，但周经理说这是大公司的规矩。】
【五月十八日。决定了！与其在这里找不到工作，让家人担心，不如去拼一把！周经理说了，干得好，一个月五六万不是梦。等赚到钱，就给妈买新房子，给哥买辆车！他们就不用那么累了。妈，哥，等我给你们惊喜！】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陈野合上日记本，闭了闭眼。几乎可以确定了，典型的“高薪招聘”骗局。利用年轻人的急于求成和对海外高薪的幻想，编织一个华丽的陷阱。妹妹涉世未深，又怀着为家庭分忧的迫切心情，轻易地踏了进去。
他拿起那部旧手机，长按开机键。屏幕亮起，电量显示红色。他熟练地滑动解锁，直接点开了短信和几个常用的聊天软件。
大部分记录都被清理过，很干净。但在一个不起眼的、与某个未知网络号码的加密聊天记录里（很可能就是“天际”App的关联记录），他找到了一条残留的、未来得及删除的信息。
信息并非来自“周经理”，而是一个陌生的、带着乱码的号码。
只有简短的、冷冰冰的一句话，像是一道最终的指令：
【货已确认，按计划转运。定位：三江城，勐拉镇，湄河3号码头。】
信息的接收时间，就在陈星与家里失联的前一天。
“货已确认”……“转运”……
陈野的拳头猛然握紧，旧手机的外壳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这些词汇，与他昨夜在边境线上目睹的冰冷交易，与这片土地上流传的黑暗传说，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妹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当成了可以确认、可以转运的“货物”！
一股炽烈的怒火，混合着蚀骨的自责和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几乎能想象到，妹妹在发现真相时的惊恐与绝望。
“小野……有，有线索吗？”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倚着门框，声音怯怯的，带着最后的期盼。
陈野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他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幽深、锐利。
他走到母亲面前，将那张定位信息的截图展示给她看（他已用自己手机拍下），但用手指挡住了上面那些冷酷的字眼，只露出那个地理位置。
“妈，有线索了。”他指着“三江城，勐拉镇”这几个字，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星星可能在那里工作，信号不好。我亲自去一趟，把她接回来。”
他没有说“找”，而是说“接回来”。语气中的笃定，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母亲濒临崩溃的精神稍微找到了依托。
“你去？那边……那边听说很乱……”母亲抓住他的手臂，眼里满是担忧。
“没事。”陈野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动作有些僵硬，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当过兵，认得路。很快就能带星星回来。您在家，照顾好自己，等我电话。”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开始简单收拾行装。几件耐磨的衣物，一些现金，以及……他从自己房间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取出的一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把保养得极好的军用匕首，以及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匣。他没有选择长枪，在那边，过于显眼的武器有时反而是累赘。
他将匕首贴身藏好，弹匣塞进背包夹层。动作熟练而迅速，仿佛只是准备一次普通的远行。
母亲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嘴唇翕动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泪无声地流淌。
陈野背起行囊，走到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妹妹的房间，目光落在那个浅蓝色的日记本上。
那干净的、带着憧憬的星痕，已被来自三江城的黑暗污泥所覆盖。
他拉开门，外面是灰蒙蒙的天空，与边境雨夜的黑暗截然不同，却同样压抑。
目标，三江城，勐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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