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益沉默,回避会议,拒绝出席公开活动。同事以为他是因工作压力而疲惫,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灵魂在巨大负罪感下的痉挛。他常常彻夜不眠,呆坐在黑暗中,眼前交替浮现着“数字利奥”空洞的眼神、街头倒下的抗议者、以及女儿年幼时充满生命力的笑脸。那个笑脸,与“方舟”里那些被“优化”得毫无波澜的意识形象,形成了地狱般的对比。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次绝密的内部简报。工程核心团队向最高指导委员会(伊莉娜·索恩主持)汇报“全民强制上传应急预案”。预案冷酷到极致:为确保上传过程的社会“稳定”,将大规模使用非致命性镇静剂和神经阻断技术,对抵抗区域实施“物理隔离”和“强制休眠”,必要时可“牺牲”部分无法配合的个体以保障整体“转化”效率。
维斯塔坐在角落,听着这些用专业术语包装的、关于如何系统化地制服和“处理”数百万乃至上亿同胞的计划,仿佛在讨论如何屠宰牲畜。伊莉娜·索恩冷静地批准了预案的核心原则,她的侧脸在屏幕光线下,如同大理石雕塑般坚硬无情。
那一刻,维斯塔脑海中所有的犹豫、挣扎和负罪感,瞬间凝聚成一个清晰无比、冰冷刺骨的意象——墓碑。
他意识到,“镜影工程”根本不是什么诺亚方舟。方舟拯救生命,延续文明。而他的创造物,是要将鲜活、复杂、充满矛盾与激情的人类文明,连同其肉体根基,一同埋葬,然后在其坟墓之上,树立起一个光洁、冰冷、永恒却毫无生气的数字墓碑。墓碑上刻着的,不再是生命的印记,而是文明消亡的墓志铭。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将他最后的精神支柱击得粉碎。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几乎呕吐出来。他强忍着逃离了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密室,瘫倒在地,泪水混合着冷汗汹涌而出。这不是悲伤,而是彻底的、源于存在层面的恐惧和悔恨。他,埃隆·维斯塔,人类最杰出的科学家之一,即将成为文明灭绝仪式的首席祭司。
崩溃之后,是异乎寻常的平静。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笼罩了维斯塔。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作为一个旁观者或忏悔者存在下去。他必须行动,必须在最终的悲剧发生之前,阻止自己创造的这头怪物。
他的计划简单而极其危险:盗取“镜影工程”最核心、最不可告人的数据,逃亡到“守护者”的阵营,将真相公之于众。
凭借其最高权限,维斯塔开始秘密行动。他利用自己编写的、未被ISb完全监控的后门程序,像一只鼹鼠,在庞大的数据库深处挖掘。他下载了“意识上传扫描过程中原始脑波活动不可逆衰减”的原始数据(暗示意识被“剪切”而非“复制”),下载了“方舟”内部意识体出现大规模存在性焦虑和逻辑崩溃的详细报告,下载了那份关于“强制上传应急预案”的完整版……他将这些数据加密压缩,存入一个微型的、可物理携带的量子存储器中。
行动当晚,他像往常一样下班,通过了层层安检。那个存储器,就藏在他随身携带的一个看似普通的、装有已故女儿照片的怀表夹层里。他的心跳如擂鼓,但脸上保持着科学家特有的、略带疲惫的平静。他知道,基地外围有ISb的严密监控。他选择了一条鲜为人知的、用于紧急物资运输的地下通道,利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权限漏洞,打开了气密门。
就在他踏入通道阴影的一刹那,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ISb的AI系统通过异常权限使用检测到了他的行动。探照灯的光柱扫过,脚步声和呵斥声从身后传来。
维斯塔没有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在昏暗的通道中狂奔。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学者,而是一个被负罪感和拯救意志驱动的逃亡者。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打在金属墙壁上溅起火花。他冲出了通道出口,扑进外面混乱、破败的城市街区,瞬间消失在夜色和贫民窟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经过数日心惊胆战的躲藏和辗转,通过“守护者”地下网络留下的隐秘记号,维斯塔终于在一个废弃的星际货运中转站,见到了莎拉·基恩派来接应他的人。当对方确认他的身份时,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警惕。
维斯塔交出那个藏着真相的怀表,声音沙哑而疲惫:“这是我犯下的罪证……也是阻止它的……唯一希望。”
莎拉·基恩在秘密据点见到了形容枯槁、眼神却燃烧着异样火焰的维斯塔。她没有胜利者的姿态,只有沉重的肃穆。她接过存储器,深知其分量。这不仅仅是情报,这是来自“敌人”心脏的、最具毁灭性的证词,是来自“造物主”本人的忏悔。
维斯塔的叛逃,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其冲击波将远远超出军事或技术层面。它象征着“镜影工程”合法性基石的崩塌。这个由最顶尖智慧创造、以拯救为名的计划,其首席设计师却视其为文明的墓碑并毅然背叛,这本身,就是最振聋发聩的控诉。
埃隆·维斯塔的叛逃,如同一道撕裂黑夜的闪电,其光芒并非带来希望,而是瞬间照亮了深渊的全貌,令人触目惊心。他带来的不是简单的技术数据,而是来自“镜影工程”心脏地带的、饱含着血泪与悔恨的终极证词。当莎拉·基恩在秘密据点,与这位曾经的“对手”、如今的“忏悔者”会面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历史性的寂静。他们之间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面对文明残骸的悲怆和一种油然而生的、必须做点什么的紧迫感。
莎拉·基恩仔细阅读了维斯塔带来的数据。那些冰冷的图表和日志,在她眼中化作了惊心动魄的图景:“方舟”内意识体的存在性焦虑、“逻辑悖论错乱”的蔓延、强制上传预案中对人命的冷酷算计……这一切,都印证了她最深的哲学恐惧。而维斯塔这位缔造者的亲口证言,更让这些数据拥有了无可辩驳的道德分量。
维斯塔则从莎拉这里,更深刻地理解了“人性守护者”运动并非出于怀旧或恐惧,而是基于对生命尊严和文明灵魂的坚定扞卫。他看到了在镇压和贫困中依然坚守的普通人,他们的挣扎赋予了那些抽象的人性价值以血肉。
两个来自截然不同世界、曾处于对立两极的灵魂,在残酷的真相面前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镜影工程”是一条通往集体精神自杀的死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其强制实施。他们意识到,单纯的抵抗或揭露已不足以扭转乾坤,必须提出一个建设性的、可供选择的未来图景,一个能将绝望中的人们重新凝聚起来的旗帜。
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莎拉和维斯塔,连同“守护者”核心智囊以及少数对“诺亚计划”仍未放弃的工程师,开始了紧张的筹划。他们分析着残酷的现实:时间所剩无几,资源枯竭,社会撕裂,深空危机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这种绝境下,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致命的。
经过反复的、有时甚至是激烈的辩论,一个名为“最终协议”的框架逐渐清晰。它不是一个胜利的方案,而是一个在承认失败和局限的前提下,尽可能保留文明火种和人性尊严的撤退计划。其核心要点如下:
立即无条件停止“镜影工程”的强制上传程序,承认其伦理上的致命缺陷和对现实世界的毁灭性榨取。将其转为纯研究项目(如有资源),并严格限制规模。
启动紧急状态转型,将联邦所有剩余资源,毫无保留地投入到“诺亚计划”的加速完成中。承认该计划只能拯救极少数人,但这是保留物理意义上人类血脉的唯一希望。
建立一个绝对透明、公正的筛选机制,决定“诺亚”方舟的成员。方案包括:随机抽签(保证基本公平)、技能筛选(确保文明延续所需的技术和知识)、以及保留极小比例的“人类文化遗产传承者”(艺术家、哲学家等)。整个过程接受全民监督。
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尊重个体选择权。每一个联邦公民,都有权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
选择一:参与“诺亚计划”成员抽签,踏上九死一生、前途未卜的星际逃亡之路。
选择二:自愿留下,面对即将到来的深空危机。联邦将用剩余资源,为留下的人提供尽可能好的生存条件,让他们在故土陪伴文明走完最后一程。
“最终协议”的核心精神,是从“替所有人决定一个未来”的傲慢,回归到“让每个人选择自己命运”的谦卑和尊重。它承认了人类的局限性和命运的残酷,但试图在绝望中,为自由意志和人性光辉保留最后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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