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浩像一滩烂泥般被拖出去后,指挥部里那令人窒息的紧绷感,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口子,但随之涌进来的,并非轻松,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凝重。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钱浩那绝望的哭嚎和恐惧的汗味,混合着硝烟与尘土,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楚风站在原地,背影依旧挺直,但若仔细观察,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愤怒过后,强行压抑的生理反应。亲手处置一个跟随多年的老部下,哪怕证据确凿,其罪当诛,心里也绝不会好受。那感觉,不像是砍掉一根腐烂的手指,更像是从自己身上,硬生生剜去一块带着记忆的腐肉。
方立功示意勤务兵将地上那两根金条从冰冷的灰烬里捡出来,用一块粗布包好,标记为“罪证”。那黄澄澄的颜色,在粗布的包裹下,依旧刺眼。
“团座,” 方立功走到楚风身边,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钱浩……和他那个连长,已经关押在师部禁闭室,由孙铭的人亲自看守。您看……这后续的审判和通报……”
楚风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一抹尚未散尽的厉色,证明着刚才那场风波并非虚幻。他走到桌边,端起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已经冷透的搪瓷缸,将里面剩余的冷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也让他翻腾的心绪稍稍平复。
“审判要快,但程序不能乱。” 楚风的声音有些沙哑,“成立一个临时军事法庭,由你牵头,政治部、参谋部各派一人参加。证据确凿,按方才我立下的规矩办。结果,公示全军。”
他的意思很明确,钱浩,必须死。而且要让他死得明明白白,让所有人都看到背叛的下场。
“是!” 方立功应道,随即又问,“那……通报的内容和范围?”
楚风沉吟了片刻。这事关重大,处理不好,容易引起内部恐慌,或者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通报要发。” 楚风做出了决定,“内容要写清楚钱浩的罪行,特别是他与周特派员随从勾结,企图阵前叛变的事实!把我们掌握的证据,能公开的部分,也列上去。重点是,要强调这是极个别败类的行为,不代表广大官兵!更要强调,我们清除内奸,是为了更好地团结一致,抗击日寇!”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方立功:“通报下发至营一级主官及同级政工干部,由他们负责向下传达,务必让每一个弟兄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又不能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混乱。尤其要告诫各级军官,约束部下,非常时期,更要严守纪律!”
“明白!” 方立功重重地点了点头。楚风这是要借此事,进行一次深刻的警示教育,既要达到震慑效果,又要稳住军心,凝聚士气。
“还有,” 楚风补充道,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立刻以师部的名义,起草一份《战地临时约法》!就根据我刚才说的那几条,把它细化,明确哪些是红线,触之即死!比如,私通外敌、散布谣言、动摇军心、临阵脱逃、克扣军饷、贪污腐败……把这些条款,用最直白的话写出来,不要那些文绉绉的废话!写好后,同样下发至营一级,让他们组织全体官兵学习,每个人都要在上面按手印,或者签字画押!”
方立功眼睛一亮。《战地临时约法》!这不仅仅是一份军规,更是一份宣言,一个凝聚人心的契约!它将楚风之前那些零散的、口头的命令和原则,以最正式、最不容置疑的形式固定下来,成为这支队伍在特殊时期最高的行为准则!这不仅是“消毒”,更是“止血”,是从制度层面,堵住可能产生“蚁穴”的漏洞!
“是!团座!我马上组织人手,最迟明天早上,就把初稿拿出来请您过目!” 方立功感到一股热血往上涌,之前的压抑和担忧,被一种参与创造历史的激动所取代。
楚风点了点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连续的决策、高度的精神紧张,以及处置钱浩带来的心理消耗,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另外,” 他强打精神,看向地图,“一团那边,防务交接要平稳。告诉一团团长,给他一天时间,彻底梳理内部,凡是与钱浩过往甚密、有可能受到影响的军官,暂时调离关键岗位,集中学习《约法》。非常时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我立刻去安排!” 方立功拿起笔记本,快速记录着。
一道道命令,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发出,旨在清理钱浩事件带来的污染,并加固内部的堤防。
就在这时,指挥部外面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门帘掀开,是负责与周特派员那边“联络”的一名参谋。
“师座,方参谋长!” 参谋敬了个礼,脸色有些古怪,“周特派员那边……有反应了。”
楚风和方立功对视一眼。这么快?
“什么反应?” 楚风平静地问。
“他……他要求立刻见您。” 参谋说道,“态度……很激动。说我们无故扣押他的随从人员,这是对中央的严重挑衅,是破坏抗战!他要求我们立刻放人,并给他一个明确的交代!否则,他就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直接电告重庆!”
果然来了!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方立功脸上浮现出怒色:“无耻!明明是他们勾结我们的军官,企图叛变!”
楚风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冷笑。周世荣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丢了棋子,还被抓住了把柄,自然要狗急跳墙,试图用更大的帽子来压人。
“告诉他,” 楚风对那名参谋说道,“他的随从涉嫌勾结我部军官,企图阵前叛变,证据确凿,已被我军法部门扣押审讯。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也请他暂时留在招待所,不要随意走动。至于电告重庆……请他自便。”
这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事情的性质,又将周世荣变相软禁了起来!那句“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更是充满了讽刺意味。
参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楚风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解气的表情:“是!师座,我明白了!”
参谋转身离去。指挥部里再次剩下楚风和方立功。
“团座,这么对待周特派员,重庆那边……” 方立功还是有些担忧。
“怕什么?” 楚风走到火盆边,炭火已经几乎完全熄灭,只有一点暗红的光点在灰烬深处执着地闪烁着,“我们现在是在鬼子的包围圈里!是在为这个国家流血拼命!他重庆要是真敢因为我们抓了几个内奸、软禁了一个试图瓦解我们抗战力量的所谓‘特派员’,就派兵来打我们,那这‘抗战’的招牌,他们也就别要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冷冽和豁出去的决绝:“我们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打退鬼子,守住根据地!只有我们自己足够强大,才能让那些躲在后方耍阴谋的人,有所顾忌!”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放亮,但阳光依旧无法穿透那厚重的硝烟和阴云,天地间一片昏黄。远处的炮声,不知何时,又变得密集起来,仿佛在提醒着人们,外部的威胁,从未远离。
内部的“消毒”刚刚开始,“止血”的措施尚未完全起效,而外部的压力,已经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
楚风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混杂的复杂气味,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握紧手中的刀,继续在这内外交困的惊涛骇浪中,劈波斩浪,艰难前行。
他对方立功说道:“走吧,老方。我们去前沿看看。光在指挥部里‘消毒’‘止血’还不够,得让弟兄们知道,他们的师长,始终和他们在一起。”
说着,他拿起靠在墙边的那支跟随他许久的、枪托上布满磕碰痕迹的步枪,率先向指挥部外走去。
他的脚步,沉稳而坚定。
方立功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点残存的担忧,忽然间烟消云散。他赶紧抓起自己的帽子和手枪,快步跟了上去。
指挥部外,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积雪和尘土,打在脸上,生疼。
但楚风仿佛毫无所觉,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炮火最密集的前沿方向。
那里,才是真正的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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