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部指挥所的电话，几乎是在楚风挂断前沿观察所来电的同时，就又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那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带着一种不祥的急迫。
楚风眉头拧成了疙瘩，一把抓起听筒，还没凑到耳边，里面就炸开了李云龙那标志性的大嗓门，背景音里还夹杂着隐约的爆炸和密集的枪声，显然他那边也正打得热闹。
“老楚！老楚！听见没有？他娘的，老子这边电话线都快被鬼子炮弹啃断了！”李云龙的声音像是破锣，又急又冲。
“听见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楚风沉声问，手指不自觉地抠紧了桌沿，木刺扎进指缝也浑然不觉。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小鬼子跟疯了似的，不要命地往上拱！老子独立团的阵地前，鬼子尸体都摞成墙了！狗日的，炮弹跟不要钱一样往下砸，老子的机枪都快换不过来了！”李云龙骂骂咧咧，但语气里那股混不吝的狠劲儿依旧十足，“你那边呢？那个什么狗屁特派员，还在你那儿当大爷呢？”
楚风心里一沉，知道李云龙突然提起这事绝非偶然。“还在。怎么，你那边也来‘钦差’了？”
“可不是嘛！”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鄙夷和怒气，“也他妈是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带着俩跟屁虫，昨天到的！张口闭口‘中央’、‘政工’，还想给老子的部队派什么指导员？我呸！老子打鬼子的时候，他们还在重庆搂着娘们儿跳舞呢！”
楚风能想象到李云龙此刻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你……没把人怎么样吧？” 他了解李云龙，这家伙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嘿！一开始老子还好吃好喝供着，想着给你老楚个面子，不给你惹麻烦。”李云龙嗓门更大，“可这王八蛋蹬鼻子上脸！今天居然敢私下找老子的一营长，说什么‘跟着李云龙没前途，中央才是正统’，还他娘的许官许愿！正巧被老子撞见了！你猜怎么着？”
楚风没吭声，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
电话那头传来李云龙重重一拍桌子（或者是别的什么硬物）的闷响，震得听筒嗡嗡作响：“老子当场就把他那几个随从的枪给下了！把那狗屁特派员拎小鸡似的拎到村口，当着他带来的那几个记者的面，指着外面鬼子炮火照亮的天，问他：‘看见没？鬼子就在那儿！有本事你现在就去跟鬼子讲你的狗屁正统，讲你的政工！你看鬼子用刺刀跟你讲道理不？’”
楚风倒吸一口凉气：“云龙兄！你……你这太冲动了！”
“冲动？老子这叫干脆！”李云龙毫不在乎，“那怂包当场就尿了裤子，脸白得跟死人一样！老子直接把他和他的人，连同那些吓傻了的记者，全塞进一辆破卡车，让一个班的战士‘护送’他们出防区！临走前，老子对着那特派员的耳朵吼：‘回去告诉你们上头，老子李云龙是打鬼子的！谁他妈在背后捅刀子，耽误老子打鬼子，老子就剁了谁的爪子！再敢派人来，来一个老子捆一个，扔到鬼子阵地前当活靶子！’”
楚风拿着听筒，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能听到电话那头，李云龙因为激动而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远处愈发清晰的炮火轰鸣。李云龙这办法，真是……土得掉渣，野得够味，也狠到了家。这简直是把重庆方面的脸按在地上摩擦，还把摩擦的过程广而告之。
“老楚，我知道你顾虑多，家业大，不像我老李光脚不怕穿鞋的。”李云龙的语气稍微平复了一点，但依旧硬邦邦的，“可对这帮子就知道窝里横、摘桃子的王八蛋，你就不能客气！你越客气，他越觉得你好欺负，越得寸进尺！就得像老子这样，一棒子打懵他，让他知道疼，知道怕！看他娘的谁还敢来聒噪！”
楚风沉默着。指挥所里，只有煤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地图纸张被风吹动的轻微哗啦声。方立功站在一旁，显然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担忧。
李云龙的方法，简单，粗暴，有效。但后果呢？这无异于直接撕破脸，将潜在的矛盾彻底激化、公开化。重庆方面会善罢甘休吗？会不会以此为借口，施加更大的压力，甚至……
“老楚？你他娘的哑巴了？”李云龙在电话那头催促，“听老子一句劝，别跟那帮龟孙子玩虚的！直接撵走拉倒！前线弟兄们在流血，没工夫陪他们耍心眼！”
楚风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的硝烟、汗水和尘土的味道，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疲惫后的沙哑，却又异常坚定：
“云龙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顿了顿，看着地图上那片被蓝色箭头紧紧压迫的红色区域，目光锐利如刀。
“不过，我这边……情况比你那边复杂些。”他斟酌着用词，“家大业大，拖累也多。一棒子打出去痛快，可打完之后，这烂摊子还得自己收拾。”
“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李云龙似乎有些不满。
“但是，”楚风打断了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你说得对，对有些人，确实不能太客气。”
他话锋一转，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那边压力很大？需要支援吗？”
李云龙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精神：“压力？老子什么时候怕过压力！鬼子来多少，老子收拾多少！不过……老楚，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把你那新捣鼓出来的‘老火铳’，给老子匀个十门八门的，再配足炮弹，老子保证把当面鬼子的屎给打出来！”
楚风闻言，差点气笑了。这李云龙，还真是会顺杆爬。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老火铳’产量有限，我自己这边都紧巴巴的。这样，我让王承柱的炮营，随时准备对你部进行远程火力支援，坐标你随时报过来。”
“成！有炮火支援也行！总比没有强！”李云龙倒也知足，“那就这么说定了！老子还得去前面看看，那帮兔崽子别把老子的家底给打光了！你那边……自己掂量着办吧！总之一句话，别怂！”
说完，也不等楚风回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忙音。李云龙风风火火地挂断了电话，想必是又冲向前沿阵地了。
楚风慢慢放下听筒，听筒外壳上还残留着刚才紧握时留下的湿痕和温度。指挥所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方立功走上前，忧心忡忡地说道：“团座，李团长这么一搞，怕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重庆方面肯定会借题发挥，我们这边周特派员恐怕会更难应付。”
楚风转过身，走到火盆边，炭火已经快熄灭了，只剩下一点暗红色的余烬，顽强地散发着最后的热量。他拿起火钳，轻轻拨弄着，几点微弱的火星挣扎着跳起，又迅速湮灭在冰冷的空气中。
“窟窿……”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回答方立功，“天要是本来就漏了，捅不捅，又有什么区别？”
他直起身，将冰冷的火钳放回原处，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李云龙有李云龙的办法，我们有我们的路数。”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深邃，“他那边把动静闹大，吸引了火力，对我们来说，未必完全是坏事。”
他走回地图前，手指点在代表李云龙独立团防区的位置，那里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告诉通讯处，保持与独立团的通讯畅通，炮兵团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他下达命令，语气不容置疑，“至于周特派员那边……”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
“先让他看着，听着。让他看看鬼子是怎么‘慰劳’我们的，让他听听前线将士是怎么用命在守土抗敌的。”
“糖衣，我们可以慢慢剥。但炮弹……”
他的手指猛地在地图上李云龙防区的前沿重重一戳！
“得先替云龙兄，顶回去！”
就在这时，指挥所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冷风灌入，带着更浓烈的硝烟味。一个浑身尘土、脸上带着擦伤和疲惫的通讯兵冲了进来，手里攥着一份电文，声音嘶哑地喊道：
“师座！方参谋长！前沿急电！日军投入战车！独立团一营前沿阵地……被突破了！”
楚风和方立功的脸色，同时骤变！
李云龙那边的“土办法”刚施展完，鬼子更凶狠的“炮弹”，就已经砸到了脸上！
楚风一把抓过电文，目光飞速扫过，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抬头，看向方立功，眼神锐利如鹰：
“命令炮兵团，目标d3区域，全营急速射！压制日军后续梯队！”
“命令师直属警卫营一连，立刻集合，作为预备队前出！”
“给李云龙发报，告诉他，老子替他扛一会儿！让他赶紧把口子给老子堵上！”
命令一道道发出，指挥所瞬间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电话铃声、呼喊声、奔跑的脚步声再次充斥了整个空间。
楚风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报告阵地被突破的电文，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外，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的天际线上，似乎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
新的一天，注定要在更加惨烈的血与火中到来。
而内部的暗流，在外部的惊涛骇浪拍击下，是会被冲散，还是会酝酿出更大的漩涡？
楚风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必须先把眼前这波最凶猛的浪头，狠狠地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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