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八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些。冰雪消融，漳水欢腾，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草木萌发的清新，弥漫在河北大地之上。去岁深植的根基，历经一冬的蕴养，终于在这暖阳和风中，抽出了第一抹令人振奋的新绿。
邺城，这座古老的城池，也仿佛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街市之上，车马粼粼，商旅云集，南腔北调交织，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都带着几分昂扬之气。得益于新政推行与边境安定，往来商贸愈发繁盛，渤海精盐、青徐琉璃、荆襄木材、江东海货……四方物产于此交汇，昔日袁氏治下略显沉闷的北方雄城，正悄然转变为辐射中原的商贸枢纽。
镇东将军府内，春晖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张圣端坐案前，审阅着蒋琬呈上的最新一批科举中第者名单。纸是南皮工坊新出的“渤海纸”，光洁挺括，墨迹清晰，其上一个个名字，大多并非显赫世家，却代表着河北乃至更广阔地域内，无数寒门学子改变命运的希望。
“主公，此次三地科举，共取中进士一百零八人，明经二百七十五人，算学、律法、工巧等科亦有专才近百。其中河北籍贯者，占近六成，寒门比例逾七成。”蒋琬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激动，“如钜鹿寒士李敏，策论言及漕运改革，切中时弊；清河农家子王韬，于算学一道天赋异禀；更有中山国一位名叫苏衡的年轻匠户，其呈上的‘省力纺车’草图，连马钧大家见了，都称颇有巧思！”
张圣仔细看着名单及部分优秀答卷的节选，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科举取士，犹如在这片土地上开凿了一条新的上升通道，打破了数百年来世家门阀对知识的垄断，将无数被埋没的人才，吸纳进渤海这架日益庞大的统治机器之中。这些新鲜血液，将是他未来推行更深远变革最坚实的基础。
“好！此乃我渤海未来之栋梁！”张圣放下名单，“即刻按律授官，李敏可派往徐州市舶司历练，王韬入格物院算学组，苏衡……让他直接去马钧那里报到！其余人等，由吏部依其专长，分派各州郡县，从底层佐吏做起，观其政绩，择优擢升！”
“诺！”蒋琬领命，又道，“各地春耕已全面展开，新式犁铧、水车推广顺利，去岁兴修之水渠亦开始发挥效用。若天公作美，今岁河北丰收可期。”
内政一片向好，技术的种子也到了破土而出的时刻。张圣起身，对徐元、蒋琬道：“随我去格物院一行，看看德衡那边，是否有新消息。”
如今的邺城格物院，规模已远超南皮本院，占据了原邺城西苑大片土地。院内炉火日夜不熄，敲打声、锯木声、流水声不绝于耳。马钧见到张圣亲至，连忙迎出，脸上带着极度兴奋乃至有些惶恐的神色。
“主……主公！成了！那……那模型，它……它动起来了！”马钧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引着张圣几人快步走向一间戒备格外森严的工坊。
工坊内，一座半人高、结构复杂的黄铜与木质模型，正被架在一个盛满水的铁锅之上。锅下炉火熊熊，水已沸腾，蒸汽通过管道，推动着一个简陋的活塞往复运动，再通过一系列连杆和飞轮，最终带动着一个小小的轮子，持续而缓慢地旋转着！
尽管噪音巨大，效率低下，外观粗糙，但那无需人力、风力、水力，仅凭水火相激而产生的力量，确确实实地让轮子转动了起来！
徐元、蒋琬虽不通机械，但见此奇景，亦是目瞪口呆，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张圣强压下心中的澎湃，走近仔细观察。这就是蒸汽机的雏形！虽然距离实用还有万里之遥，但这从零到一的突破，其意义，丝毫不亚于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
“德衡！此乃不世之功！”张圣重重拍了拍马钧的肩膀，语气无比郑重，“此物之力，未来可驱动巨舰远航重洋，可牵引万钧货物日行千里，可令万钧纱锭自行转动！此乃改变天下之力！”
马钧得到如此崇高的评价，激动得热泪盈眶，只是喃喃道：“钧……钧只是依主公指引……此物尚粗糙，需改进之处极多……”
“无妨！无妨！”张圣大手一挥，“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人、钱、物，要多少有多少！集中全院最优力量，成立‘蒸汽机项目’，由你总领！目标只有一个，让它更可靠，更有力，更大！”
“钧……必不负主公厚望！”马钧深深一揖。
离开格物院，张圣心潮依旧难以平静。他知道，历史的车轮，在他这只蝴蝶的翅膀下，已经开始偏转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回到行辕，李狗儿送来了最新的各方情报。
“主公，曹操方面，其内部整顿似已初见成效，然对我边境，依旧采取守势，仅以小股部队骚扰。其与荆州刘表之联络，因我方向刘表出售军械并做出安全承诺，似未取得突破性进展。刘表得我军械，南线压力稍减，与孙策战事陷入胶着。”
“孙策虽受阻于江陵坚城之下，然其势未衰，周瑜用兵如神，荆南震动。据闻，孙策已遣使交州，意图联络士燮，开辟南方战线。”
“西凉马腾、韩遂，近来摩擦增多，关中有不稳迹象。”
局势依旧纷繁，但渤海周边，却难得地迎来了一段相对平稳的发展期。曹操舔舐伤口，孙策深陷荆襄，刘表左右支绌，皆无力北顾。
张圣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几株绽放新芽的梧桐树，目光深邃。
“传令各部，抓住此段良机，全力发展内政，推广农工新技术，整训兵马，消化科举人才。格物院所需，列为最高优先。”
“诺！”
春风拂过，带来泥土的芬芳和远山的青翠。邺城内外，田间地头，工坊军营，学堂市井，处处都是一片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景象。
新政的根系，正贪婪地汲取着养分，向下深扎；技术的幼芽，已顶破坚硬的土层，向上生长；人才的溪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即将成为澎湃的江河。
永兴元年的这个春天，万物复苏，万象更新。一个由张圣亲手塑造的新时代，正伴随着这融融春意，掀开了它波澜壮阔的首页。过去的征战与杀伐，已沉淀为厚重的基石；而未来的辉煌与梦想，正伴随着那格物院中隆隆作响的蒸汽模型，以及无数寒门士子笔下描绘的蓝图，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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