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宫中,时光仿佛在香烛与墨香中凝滞。王悦之对北方黑风坳那愈演愈烈的剧变和“九幽道”的悄然逼近尚一无所知,他全部的心神,正被山阴先生带来的一个新难题所牢牢占据。
这一日,山阴先生并未如往常般直接走向那封印着幽冥煞核的铜盆,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以玄黑丝绸包裹的狭长木盒。他动作谨慎地打开木盒,内部衬着暗红色的软绒,其上静静躺着一物——那并非煞核般的邪异晶体,而是一片残破不堪、焦黑卷边,仿佛历经浩劫焚毁,却又奇迹般存留下来的古老玉简碎片。
玉质本身温润中透着苍凉,其上铭刻的符号模糊扭曲,似篆非篆,似图非图,结构繁复古奥,透着一股迥异于当世任何文字体系的洪荒气息。
“此物乃宫中秘藏,”山阴先生的声音在寂静的偏殿中显得格外清晰,“据考,是前朝旧都天降雷火、宫阙倾覆后,从废墟深处掘得。陛下曾广召天下能人异士辨识,甚至请教过西域高僧、南方巫祝,皆铩羽而归,无人能解其意。”他指尖轻轻拂过玉简边缘,眼中流露出学者特有的探究光芒,“老夫观其材质非玉非石,纹路暗合古星图,又隐带祭祀痕,疑与某些失传的上古秘仪或方术相关。或对你我探究那煞核本质,触类旁通,能有所启发。小友师从琅琊阁,学贯古今,不妨一试。”
王悦之心中微动,依言小心接过玉简碎片。指尖与之触碰的刹那,他丹田气海中的《黄庭》真气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与吸引之感!仿佛游子闻乡音,虽模糊却直抵本源。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惊疑,凝神仔细观瞧。那些符号确实古怪至极,绝非已知的任何传承。沉吟片刻,他决定冒险一试。他并未调动大量真气,只是将一丝精纯无比的《黄庭》真气,如同涓涓细流,极其小心地缓缓渡入玉简之中。
奇变陡生!
那玉简之上的焦黑痕迹仿佛活了过来,那些死寂的符号一个个接连亮起,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苍凉古老如亘古星辰的光芒。更令人震惊的是,它们并非静止发光,而是在玉简表面缓缓流动、交错、重组!仿佛沉睡万年的记忆正在被悄然唤醒,试图拼凑出破碎的真相!
片刻后,光芒渐敛,玉简恢复原状,那些符号依旧无法以常理辨认。但王悦之的识海之中,却因那真气的引导与共鸣,清晰地浮现出了一段断断续续、残缺不全却直抵心源的意念信息!
那并非具体的文字语言,而更像是一种跨越时空的精神传承,化为破碎的画面与感悟洪流,冲击着他的心神:
混沌初辟:一片虚无鸿蒙,中有先天一点灵光乍现,自缚于形,演化万千……
地脉观想:山川大地非死物,其下自有龙脉蜿蜒,地气升腾,有清灵之气,亦有沉浊之煞。浊气沉凝,郁结于地,非必为祸,导之化之,反可固本培元,淬炼体魄……
警告:……然万物有度,过犹不及。若贪汲过度,必伤地脉本源,引动地怒,则山崩川竭,反噬自身……慎之!慎之!
(中间有巨大断层,仿佛整篇功法的核心枢纽被硬生生抹去)……
泰山之秘:……东方泰岳,日出之地,观想东来紫气浩荡……尝试引地魄之厚重,融天魂之清灵……阴阳交泰,方得……一线……(后续再次模糊中断)
信息至此戛然而止,仿佛一首宏大的乐章刚刚奏响序曲便骤然弦断,留下无尽的悬念与渴望。后续的内容,显然存在于其他的碎片之上。
王悦之收回真气,脸色因心神冲击而微微苍白,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这绝不仅仅是某种古老的内炼之法!它理念之奇诡、格局之宏大,远在《黄庭》正篇强调的自身修持、沟通天地清灵之气之上!它竟主张主动引导、转化乃至利用那通常被视为祸患的“地脉浊煞”之力!
这分明就是家族苦寻数百年的《中景经》残篇之一!而且,它并非完整的一篇,从这破碎的信息来看,《中景经》本身很可能就是由数卷甚至数篇组成,各自侧重不同,方才那段缺失的核心,或许是关键的总纲或转化心法!
更让他心悸的是,这经文的理念,与那至阴至邪的幽冥煞核、与黑风坳那无尽的地底怨气,竟隐隐形成一种危险而诱人的对照——一者试图驾驭,一者乃是凝聚的灾难本身。
山阴先生一直紧紧盯着王悦之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此刻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探究:“小友神色有异,可是……窥得了几分玄机?”
王悦之深吸一口气,知道方才的异状绝难完全瞒过对方。他心思电转,半真半假地答道:“回先生,此物果然神异非凡。晚生运转师门基础心法,竟能意外引动其些许反应。其上所载,似是一种……极为古老偏门的内炼理念,隐约提及引导地脉之气,他刻意避开‘浊煞’二字,以淬炼己身,但残缺太过,语焉不详,且中间似有大量关键缺失。其中倒是提到了‘泰山’、‘紫气’等词,听起来更近乎前朝方士的养生遐想,风险难测。”
他极力淡化其危险性和真正价值,将其归为“偏门”、“养生遐想”,重点强调“残缺”和“关键缺失”。
山阴先生眼中精光一闪,似能洞察人心,却并未立刻反驳或深究。他抚须沉吟,目光再次落在那玉简之上:“地脉之气……引导运用……果然如此。看来陛下将此物送来,并非无的放矢啊。”他话中似有深意,却又不肯点明。
顿了顿,他做出决定:“既然小友与此物有缘,能引动其反应,那便暂且交由你参悟。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丝灵感,用于化解那煞核的戾气。不过,”他语气转为严肃,“此物古怪,小友探究时务必谨慎,若有任何不适,需立刻停止。”
王悦之恭敬应下,接过木盒,只觉得手中之物重若千钧。山阴先生的态度暧昧不明,拓跋濬送出此物的目的更是迷雾重重。这平城宫内,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他握着这枚滚烫的玉简碎片,仿佛握住了一把通往力量之巅却又可能直坠深渊的双刃剑。这确是《中景经》残篇线索无疑,是拯救嫣然、对抗咒力的希望所在;但其所揭示的路径,不仅充满未知的危险,更暗示着其后还有更漫长的追寻之路——其他的残篇,虽有所指,然真正踪迹又在何方?
山阴先生离去后,偏殿静室重归寂静。王悦之却没有立刻再次探究玉简,而是将其小心放回盒中,置于案头,自己则闭目凝神,仔细回味方才那惊鸿一瞥获得的破碎信息。
“地脉如龙……浊气沉凝……导之化之……可固本元……”
“过汲则伤……地怒则崩……”
“泰山之巅……观想紫气……融地魄于天魂……”
这些断断续续的意念在他脑中盘旋、组合。越是深思,他越是感到这《中景经》的博大精深与……危险莫测。它并非简单地教人汲取力量,更像是一部教导如何与脚下这片大地、与天地间最本源也最狂暴的力量之一进行沟通、互动乃至交易的古老契约。其核心,似乎在于一种平衡与转化,而非单纯的索取或排斥。
“中间缺失的那部分,究竟是什么?”王悦之眉头紧锁,“是具体引导转化地煞之力的心法?还是某种约束自身、避免被反噬的关键禁制?”没有这部分,前面的理念如同空中楼阁,后面的泰山之法也显得突兀难解。这残篇,就像一柄没有剑柄的利刃,威力虽存,却易伤己。
而且,“泰山之巅”。这清晰地指向了一个具体的地点。这是巧合,还是暗示着这一卷残篇可能藏于泰山?或者,泰山本身的环境,就是修炼这经中某些法门的必要条件?
他想起了在永宁寺藏经阁中,从那本杂记附录里看到的关于前朝方士于泰山古洞发现疑似《中景经》残篇的记载。两条线索,在此刻交汇,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难道……《中景经》的残篇并非随意散落,而是……有意识地被分别藏匿于某些特定的、与地脉相关的关键节点?”结合先祖秘笈所载残篇分为四卷的记录,一个更大胆的猜想浮现出来。若真如此,那寻找《中景经》的过程,岂不本身就是一场遍历天下、勘测地脉的宏大修行?
这让他既兴奋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琅琊王氏守护的秘密,远不止一部经文那么简单,可能牵扯到更深层次的天地奥秘。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那盛放玉简的木盒上。山阴先生将此物交给他,绝对没安那么简单的心思。或许,这位深藏不露的老者,乃至他背后的拓跋濬,也想借他之手,窥探这玉简更深的秘密,甚至……希望他能找到其他残篇?
自己仿佛成了一颗被多方势力投入迷局的棋子,每一步都关乎生死,也牵动着巨大的利益和危险。
他轻轻打开盒盖,再次拿起那枚玉简碎片。这一次,他没有急于注入真气,而是用手指细细抚摸那些焦黑的痕迹和冰冷的刻纹。除了那些流动的符号,在玉简极其不起眼的边缘侧面,他似乎摸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凸起。
他凑近油灯,仔细观瞧。那似乎是一个刻痕极浅的、小小的图案,因为玉简的残破和焦黑,几乎难以辨认。那图案……像是一座极其抽象的山峰,峰顶之上,似乎还有一个更小的、代表星辰的圆点。
“山……星?”王悦之心中一动,“这是标记?莫非其他残篇上,也有类似的、指示地点或序列的标记?”这个发现非同小可!这或许就是拼凑完整《中景经》的关键线索!
他立刻试图在玉简其他边缘寻找类似标记,却一无所获。或许,每个碎片上,只有一个这样的标记。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玉简细微之处时,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一名低阶内侍垂首躬身而入,呈上一份简陋的餐食,这是宫中提供给像他这等“客卿”的例份。内侍摆放食物时,动作似乎略显笨拙,袖口不经意间拂过案几边缘。
王悦之心中警兆忽生!他如今神识敏锐,立刻察觉到那内侍气息沉稳,绝非普通杂役,而且其袖口拂过之处,竟极其隐秘地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以炭灰划出的标记!
那标记极其简单,却让王悦之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水滴状的图案!
风雨楼!这是崔琰与他约定的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信号!表示有极端重要的、危险的情报需立刻传递!
内侍放下食物,始终未曾抬头,恭敬地退了出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王悦之坐在案前,看着那份简单的饭食和那个不起眼的水滴标记,又看了看手中蕴含着古老力量的玉简,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山阴先生的试探、九幽道的威胁、风雨楼的紧急警示……所有的暗流,似乎在这一刻,因这枚小小的玉简碎片,而即将汹涌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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