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兵工厂测试场上，断裂的主传动轴像一具冰冷的尸骸，横亘在“矿山巨铲”的履带之间。蒸汽机已然熄火，只有缕缕残余的白烟从泄压阀口无力地飘出，仿佛为这第二次失败献上的祭奠。
赵铁柱半跪在断裂处，手指抚过参差不齐的断口。断口中心呈现出一种灰暗的结晶状，边缘则是撕裂的痕迹。“脆……太脆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苦涩，“锰含量高了，磷硫杂质还是没除干净，韧性不够，应力集中就断了。”
他身后，几个从克虏伯来的德国技师低声交换着意见，为首的汉斯·迈耶摊了摊手：“赵，我早就说过，没有合格的镍铬合金，想要承受这种级别的扭矩和冲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你们现有的钢材，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奇迹了。”他的语气带着日耳曼人特有的严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赵铁柱猛地站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迈耶：“奇迹？皇上要的不是奇迹，是能用的机器！没有镍铬，我们就不能用别的法子？双重淬火？表面渗碳？皇上给的笔记里提过的那些！”他几乎是在吼，连日来的压力和对材料瓶颈的无力感在这一刻爆发。
迈耶皱了皱眉，没有反驳，只是指了指断裂的轴：“你可以尝试，赵。但时间呢？前线的将士等得起吗？而且，这需要更精确的控温，我们的炉子……”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基础的工业差距，并非靠一两个奇思妙想就能瞬间弥补。
赵铁柱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倒在冰冷的履带上。他何尝不知？皇上画出的那些热处理工艺，听着美妙，做起来却步步是坎。控温不准，碳势控制不住，稍有差池，出来的钢材性能甚至可能还不如现在。
“把断轴抬回去，”他最终有气无力地吩咐助手，“分析断口，记录所有数据。把……把渗碳处理的方案拿出来，我们……再试一次。”他知道这希望渺茫，但不能不试。皇上的命令是不惜代价，这代价，包括无数次失败的尝试。
就在赵铁柱与钢铁的脆弱搏斗时，皇家制药总局那间看管严密的实验室里，李振声正对着一排缓慢旋转的玻璃瓶，眉头紧锁。深罐发酵的实验已经进行了几天，瓶内的液体依旧浑浊，青霉菌的生长情况似乎并不比静置培养好多少，甚至有些瓶子里出现了可疑的杂菌污染，液面漂浮着恶心的膜状物。
“转速？通气量？培养基配方？”李振声喃喃自语，在实验记录上划掉一个又一个假设。皇上只给了一个“动起来”的方向，具体的参数全靠他们摸索。这感觉就像蒙着眼在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可能踏空。
“老师，”一个年轻助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培养皿过来，“这是从失败的三号瓶里分离出的杂菌，看起来像是……”
李振声烦躁地挥了挥手：“拿走！集中精力解决污染问题！还有，找到最适合旋转的培养液浓度！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杂菌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青霉素的提纯工艺刚刚稳定，产量却卡在了培养这一关。皇上用那几十管精品换来了英法的暧昧态度和一些紧俏物资，但若后续供应跟不上，这点外交优势很快就会荡然无存。
他拿起一支珍贵的成品青霉素注射液，对着灯光。澄澈的液体在玻璃安瓿中微微荡漾，这小小的东西，在战场上能从死神手里抢人，在谈判桌上能换来真金白银和外交空间。可它的诞生，却如此艰难。
“报告！”一个传令兵的声音在实验室外响起，打破了压抑的寂静，“皇上口谕：问李振声，青霉素规模化培养，可有突破？前线急需！”
李振声手一抖，差点将手中的安瓿摔落。他稳了稳心神，对着门外沉声道：“回禀皇上，臣……正在全力攻关，已有眉目，不日当有结果。”他撒了谎，一个无奈的、背负着巨大压力的谎言。他不能告诉皇上，他们还在与看不见的杂菌和不确定的参数搏斗，前景未卜。
而在波涛暗涌的国际舞台上，青霉素带来的涟漪正在扩散。英国公使朱尔典坐在使馆的书房里，看着桌上那份关于“penicillin”效果的初步评估报告，来自随舰医生对那几管样品进行的有限试验。报告上的描述充满了惊叹——“对葡萄球菌、链球菌感染显示出惊人疗效”、“创伤化脓感染的控制效果远超任何已知药物”。
“奇迹之水……”朱尔典低声念着报告最后的形容词，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远东的均势正在被打破，一个拥有如此神奇药物，并且展现出强硬军事姿态和惊人科技潜力的中国，是否符合大英帝国的利益？日本是一头需要遏制的狼，但一个过于强大的中国，会不会成为新的威胁？
他拿起笔，开始起草发给外交部的密电。在陈述了青霉素的巨大价值后，他谨慎地写道：“……清国皇帝意图以此换取我们在政治和经济上对日本的进一步压力。考虑到该药物的战略意义，以及日本在华南传统势力范围对我利益的潜在排挤，建议暂缓对日新增贷款，并在舆论上保持‘谨慎中立’。可考虑以非官方渠道，向清国提供一批他们急需的工业原料（如橡胶、硝石），以换取‘penicillin’的优先供应权……”
类似的权衡，也在法国公使潘荪纳的脑海中盘旋。欧洲大陆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这种能大幅降低士兵死亡率的药物，其价值无法估量。或许，是该让东京方面稍微冷静一下了。
这些远在北京外交场合的微妙变化，暂时还无法缓解东北前线承受的巨大压力。浪头镇第二道防线，刚刚击退了日军一次团级规模的试探性进攻。阵地上硝烟弥漫，士兵们靠在战壕里，抓紧时间休息，补充弹药。
一个排长检查着手中的“启明一式”步枪，枪管在连续射击后有些发烫。他注意到，枪机附近有一些细微的沙尘。“妈的，这鬼地方风沙大，枪容易卡壳。”他嘟囔着，拿出随身携带的油壶，小心地滴了几滴。可靠性，在残酷的战场上，与威力同等重要。
远处，日军阵地方向，隐约传来马匹的嘶鸣和金属的碰撞声。他们也在调整，补充兵力和重武器。下一波攻击，只会更加猛烈。天空阴沉，似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这无疑会给攻防双方都带来新的变数。
丹东失守，仅仅是开始。日本这架战争机器，才刚刚开始全面开动。而帝国赖以周旋的，是前线将士的血肉之躯，是西苑兵工厂里那些不断失败又不断爬起的工匠，是实验室中那些看不见的菌丝，以及，龙椅上那位试图以一人之力，扭转整个国运的穿越者。
断轴能否重生？菌丝能否繁茂？前线能否顶住？这一切，都悬而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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