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咸涩的海水如同贪婪的巨兽,开始从罗德岛本舰各个破损的接口和被迫开启的舱门涌入。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水流奔涌的轰鸣,以及舱内空气被急速压缩发出的尖啸,共同奏响了这艘漂泊之舟最后的挽歌。指挥室内,水位迅速上升,漫过脚踝,淹过膝盖。应急电源发出的微弱光芒在水中扭曲、闪烁,如同垂死者最后的脉搏。
阿米娅背靠着那面依旧悬挂的罗德岛旗帜,冰冷的海水已经浸到她的腰际。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不知是海水还是凝结的泪珠,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而急促。极度的疲惫、精神的崩溃以及此刻海水的冰冷,正在迅速剥夺她的意识。她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凯尔希平静离去的身影,是昔日罗德岛走廊里忙碌而充满希望的喧嚣,是……一片温暖却迅速远去的模糊光晕。然后,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了一切。
其他几位选择留下的干员,状况也大同小异。有的已经因缺氧和寒冷陷入昏迷,身体随着涌入的海水漂浮;有的还保留着一丝残存的意识,徒劳地试图抓住什么,最终也只能无力地松手,被黑暗攫取。
就在本舰倾斜加剧,即将被深海彻底吞没的最后一刻,数艘帝国制式的、线条流畅且涂装着隐形迷彩的高速深潜救援艇,如同幽灵般悄然靠近了这艘正在沉没的巨舰。艇身无声地开启密封接口,精准地对准了本舰几个预设的、尚未被完全淹没的逃生舱口。
一队身着全封闭式潜水服、动作迅捷如猎豹的帝国特种救援人员,如同鬼魅般潜入舰内。他们目标明确,直奔指挥室及附近几个尚有生命信号残留的区域。借助头盔上的生命探测仪和热成像系统,他们迅速定位了阿米娅和其他几名昏迷的干员。
救援过程高效、精准,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他们给濒死的幸存者注射了强效的复苏剂和生命维持药剂,用特制的抗压担架将他们固定,然后迅速通过连接通道,将他们转移至深潜救援艇内。整个过程耗时极短,甚至在本舰彻底沉入黑暗、引发巨大漩涡之前,救援艇已然脱离,无声无息地向着海面上升。
自始至终,没有人去看一眼那面在水中缓缓飘荡、最终将与舰体一同葬身深渊的罗德岛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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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艇并未返回陆地,而是抵达了公海上一个隐秘的、如同海上堡垒般的帝国移动平台。阿米娅等人被立刻送入平台内部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医疗区域。
在这里,德克萨斯的身影出现在监控屏幕前。她通过加密线路,远程观看着医疗舱内的一切。灰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拯救生命后的欣慰,只有一种如同打量实验样本般的、纯粹的审视与计算。
“生命体征稳定后,立即执行‘深蓝洗礼’程序。”她清冷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下达了指令。
“深蓝洗礼”,帝国最高机密级别的神经介入与记忆重构技术的代号。这并非简单的洗脑,而是利用高度发达的源石技艺与生物电子技术相结合,对受术者的大脑记忆区进行精密的、不可逆的干预和重塑。
医疗舱内,阿米娅和其他几名幸存者被安置在如同水晶棺椁般的先进医疗舱内。复杂的神经接口贴片附着在他们的头部,精密的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屏幕上,他们脑部的神经网络活动被实时呈现,如同璀璨而复杂的星图。
操作人员根据预设的、由德克萨斯亲自审定的“净化”方案,开始工作。
记忆剥离: 首先,是系统性地定位、标记并抑制与“罗德岛”、“凯尔希”、“感染者独立医疗”、“抗争”、“阿米娅的过去”等核心概念相关的所有神经突触连接和记忆存储节点。这些构成了他们旧有身份认知和理念支柱的基础。这个过程并非粗暴的删除,而是通过特定的能量场和神经递质阻断,使这些记忆节点失去活性,变得无法被正常检索和调用,如同被锁死在脑海最深处的、无法打开的密室。
背景重构: 接着,开始植入经过精心编制的“背景记忆”。这些记忆碎片如同拼图,被巧妙地“编织”进他们尚存的、相对中性的记忆框架内(例如基本的语言能力、常识认知等)。在新的背景设定中,他们是帝国医疗部下属某个前沿研究所的年轻研究员(或助理),在一次极其危险的、针对某种新型海洋源石病原体的勘探任务中,乘坐的实验平台遭遇了不可预测的深海风暴与设备故障,他们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这个设定解释了他们的昏迷、身体虚弱,以及为何会对某些专业知识有模糊印象,却又对“过去”细节一片空白。
认知锚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强化对“神圣叙拉古帝国”的归属感与忠诚度。通过反复的潜意识信息灌输和神经奖励机制刺激,将“帝国=安全”、“帝国=家园”、“效忠德克萨斯女皇与拉普兰德元帅=荣耀与责任”等概念,牢牢锚定为他们的核心认知基础。他们被“告知”,是帝国不惜代价将他们从深海灾难中拯救出来,给予了他们第二次生命。
整个过程持续了数日。当阿米娅再次睁开双眼时,她那曾经承载了太多沉重与坚定的眼眸,变得清澈、迷茫,带着一丝初生婴儿般的脆弱与困惑。她看着周围陌生的、充满科技感的医疗环境,看着那些穿着帝国制服、表情温和但眼神深处带着审视的医护人员,脑海中只剩下一些破碎的、关于风暴、黑暗和冰冷海水的恐惧片段,以及一种对眼前这些“拯救”了她的人们的、莫名的依赖与感激。
她记得自己的名字是阿米娅,但“罗德岛”、“凯尔希”这些词汇,对她而言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如同从未存在于她的世界。她被告知,她是帝国医疗部深海病原体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在一次事故中幸运生还。
其他几名幸存者也经历了类似的过程。他们失去了共同的过去,失去了彼此间曾经生死与共的羁绊,只剩下帝国赋予他们的、孤立的、充满了逻辑漏洞却被强行“合理化”的新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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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深蓝洗礼”程序达到预期效果,受术者的旧有记忆已被成功抑制且新认知基本稳定后,德克萨斯批准了他们“康复出院”。但他们并未被送回所谓的“深海病原体研究所”,而是被分别安置在了帝国境内不同区域的、监管严格的医疗观察站或低敏感度的辅助研究岗位。
德克萨斯对此有着更深层的考量。这些人是她从死亡边缘强行夺回的“标本”,是观察记忆剥离与重构技术长期效果的绝佳样本。分散安置,可以避免他们之间可能因残留的、未被完全抹除的潜意识共鸣而引发不可控的风险,同时也便于帝国相关部门对他们进行持续的、不引人注目的监控和研究。
阿米娅被安置在帝国中部行省一个风景优美、但出入受到严格控制的疗养院式研究机构。她的新工作是整理和归档一些无关紧要的医学文献。她穿着帝国发放的、略显宽大的白色研究员制服,每日安静地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处理着枯燥的文件。她会对前来巡视的帝国官员露出怯生生但感激的微笑,会严格按照规定作息,会偶尔看着窗外飞过的鸟儿发呆,眼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空落落的忧伤。
她有时会在深夜被一些光怪陆离的噩梦惊醒,梦中有模糊的旗帜、冰冷的眼神、还有无尽的洪水,但当她努力去回想时,却只剩下心悸和一片空白。她将其归咎于深海事故留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不再记得自己曾是一个组织的领袖,不再记得那些需要她保护的人,不再记得那份沉重而坚定的责任。她只是一个名为阿米娅的、被帝国拯救的、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年轻女孩。
德克萨斯通过监控报告,冷静地阅读着关于阿米娅和其他几人“适应”新生活的点点滴滴。对她而言,这是一场成功的“资源回收”与“风险管控”。罗德岛最后的核心火种,并未熄灭,而是被她以另一种形式“保存”了下来——抹去了其危险的独立意志,保留了其潜在的可利用价值(无论是作为研究样本,还是未来可能派上用场的“棋子”),并确保了其完全处于帝国的掌控之下。
这是一场比物理毁灭更加彻底的胜利。她不仅征服了土地、消灭了反抗,更成功地改写了失败者的记忆,将曾经的对手,变成了对施恩者心存感激的、空白的存在。
在帝国的官方记录中,罗德岛本舰因“年久失修及不明原因故障”,在远海沉没,无人生还。而那几个被秘密救起并抹去记忆的幸存者,则如同从未存在过,消失在帝国庞大人口数据的海洋中,只在最绝密的档案室里,留下几份代号为“深蓝样本”的加密档案。
泰拉大陆,再也无人知晓罗德岛最后的结局。历史的尘埃,似乎终于彻底覆盖了这片过往。只有那深邃的海底,无声地埋葬着一面旗帜的残骸,以及一个被强行抹去、却或许在潜意识深处依旧留下了一丝刻痕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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