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把炎阳城的青石板路洗得发亮。苏记药铺的屋檐下挂着串晒干的艾草,雨水打在上面,散出股清苦的药香,混着前堂飘来的药汤味,在巷子里漫开,像首温吞的曲子。
狗剩坐在柜台后,手里捧着个黑陶药罐,罐底的炭火明明灭灭,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罐里熬着的是“固本汤”,老掌柜说他炼化阴火后灵气虚浮,得用黄芪、当归这些温和的药材慢慢补,火候得像初春的溪流,不急不躁,才能把药性熬进汤里。
“咕嘟——咕嘟——”
药汤在罐里轻轻翻滚,泛起细密的泡沫。狗剩指尖凝着点赤金色的火苗,小心翼翼地舔着罐底——自上次在地窖炼化阴火后,他的灵火就稳定在了赤金色,看着比青焰更烈,实则温顺得很,能精准地控制温度,连苏明远都夸他“比药铺的铜炉还好用”。
“又在偷练‘火煨药’啊?”苏灵儿端着盘刚蒸好的山药糕走过来,盘子上还冒着热气,“老掌柜说这法子伤灵气,让你悠着点。”她今天梳了个双环髻,发间别着支银簪,簪头的梅花沾着点雨珠,亮闪闪的。
狗剩赶紧收回火苗,把药罐从炭火上挪开,揭开盖子——一股醇厚的药香扑面而来,汤面上浮着层淡淡的油光,正是老掌柜说的“药脂”,说明火候刚好。“就练了一小会儿,”他挠了挠头,视线落在山药糕上,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这糕……是给我的?”
“不然给谁?”苏灵儿笑着把盘子推到他面前,“阿木去给城西张奶奶送药了,刘掌柜在后院翻晒陈皮,也就你有口福。”她拿起块山药糕递给他,指尖触到他的手背,突然“咦”了一声,“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狗剩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又红了——不是伤口发炎的那种红,而是像有团火在皮肤下烧,连带着手背都泛着层淡淡的金芒。这是最近才有的毛病,只要靠近灵气浓郁的东西,或者心里惦记着什么事,手腕就会发烫,比之前的旧疤灵敏十倍。
“可能是……汤太烫了。”他含糊地应着,把山药糕塞进嘴里。软糯的甜混着药香在舌尖化开,却没压下手腕的灼热——他知道,这不是汤的缘故,是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念想又冒了头。
自打那天从账房先生的纸条里看到“阴火”二字,他就总想起阿木偶尔提过的事:当年阿木的娘柳药姑,就是因为被诬陷“私藏阴火、炼制毒丹”才被抓的。如今百草堂真的藏了阴火,会不会跟柳药姑的案子有关?
“在想什么?”苏灵儿看出他走神,伸手探了探药罐的温度,“汤该滤了,再闷就过了。”
狗剩回过神,赶紧找来纱布滤药。琥珀色的药汤顺着纱布滴进白瓷碗里,在碗底聚成小小的漩涡。他看着汤里自己的倒影,突然问:“灵儿姐,你还记得柳药姑吗?阿木的娘。”
苏灵儿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点复杂的情绪,像被雨打皱的水面。“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把滤好的药汤放在桌上,“我那时还小,只记得她总穿件蓝布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药晒得特别好,尤其是紫菀,比药铺收的还精神。”
“她真的会炼毒丹吗?”狗剩追问,声音压得很低。
苏灵儿摇了摇头,往药汤里加了勺蜜:“说不清。当年的事闹得很大,有人说她用毒丹害了人,也有人说她是被冤枉的……官府查了半年,最后也没查出实据,只说是‘证据不足,流放边疆’,但自那以后,就没人再见过她了。”她叹了口气,“阿木那时才五岁,抱着他娘留下的药杵子哭了三天,谁哄都没用。”
药杵子?狗剩心里一动——他见过阿木藏在柴房的那个小布包,里面除了半块刻着“药”字的玉佩,还有几根磨得发亮的木头渣,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药杵子的碎片。
正琢磨着,前堂的门被推开,阿木顶着雨跑了进来,蓑衣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在他脚边聚成小小的水洼。“狗剩哥!灵儿姐!”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张奶奶给的,说是她儿子从南疆带回来的‘火绒草’,能引火,可灵了!”
油纸打开,里面是团灰绿色的草,晒干的茎秆里藏着细密的绒毛,看着不起眼,却隐隐透着点灵气。狗剩刚碰到草叶,手腕突然剧烈发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厉害,像是有团火要从皮肤里窜出来。
“这草……”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在哪采的?”
“张奶奶说,是她儿子在南疆的‘焚心崖’附近摘的。”阿木没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还说那崖下有个药农聚居的村子,村里人都姓柳,会不会……会不会跟我娘有关?”
狗剩和苏灵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姓柳的药农村?焚心崖?这地名听着就带着股火气,会不会就是柳药姑流放的地方?
“阿木,”狗剩握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这草,借我用用。”
当天晚上,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柴房洒了层银辉。狗剩把火绒草放在石桌上,指尖凝着点赤焰,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火苗刚碰到草叶,火绒草突然“腾”地燃起,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带着青金色光纹的灵火,跟他最初修出的青焰很像,却更精纯。
“这草……能引动灵火?”阿木看得眼睛都直了。
狗剩没说话,只是盯着跳动的灵火。他能感觉到,火绒草里的灵气正顺着赤焰往自己体内流,在经脉里转了一圈后,竟全部涌向手腕的旧疤,那里的灼热瞬间达到顶峰,疼得他差点叫出声。
就在这时,一段模糊的画面突然闯进他的脑海:一个穿蓝布衫的女子蹲在药圃里,手里拿着株紫菀,正笑着对身边的小男孩说:“阿木你看,这紫菀的根须能聚气,配上焚心崖的火绒草,能炼出最纯的清灵丹……”
画面一闪而逝,像被风吹散的烟。狗剩捂着额头,冷汗都出来了。“阿木,”他喘着气问,“你娘……是不是教过你用紫菀和火绒草炼药?”
阿木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你怎么知道?我娘是教过我,说这是咱们柳家的独门法子,可我那时太小,早忘了……”
苏灵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柳家……我想起来了,当年老掌柜提过,南疆柳家是炼药世家,最擅长用灵草引火,只是后来没落了……”
三人沉默了,柴房里只有火绒草燃烧的噼啪声。狗剩看着手腕渐渐退去的红痕,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柳药姑绝不是什么毒丹师,她是真正的炼药传人,而百草堂藏的阴火,说不定就是当年陷害她的人留下的。
“我要去南疆。”狗剩突然开口,目光坚定,“我要找到柳药姑,还她清白。”
“我也去!”阿木立刻接话,拳头攥得紧紧的,“我娘一定还活着!”
苏灵儿看着他们,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老掌柜交给我的,说若是有天你们要找柳药姑,就把这个给你们。”布包里是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了焚心崖的位置,旁边还有行小字:“柳家有女,善控灵火,遭人所忌,藏于焚心……”
“老掌柜早就知道了?”狗剩又惊又喜。
苏灵儿点点头:“他说当年柳药姑来炎阳城,就是想找百草堂理论,说他们偷了柳家的炼药秘方,结果没等开口就被诬陷了……老掌柜一直觉得愧疚,这些年没少打听她的消息。”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在地图上的朱砂痕迹,像跳动的火苗。狗剩把火绒草的灰烬小心地收好,又将地图折好放进怀里,和《南疆火经》放在一起。他知道,这趟南疆之行必定凶险,但一想到柳药姑可能还在焚心崖等着,想到阿木终于有机会见到娘,他就觉得浑身是劲。
“咱们什么时候走?”阿木搓着手,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月亮还亮。
“等我把这罐固本汤喝完。”狗剩笑了,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温热的药汤滑进喉咙,暖得他心里发颤,手腕的旧疤轻轻跳动,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旅程鼓劲。
接下来的几天,药铺上下都在为他们的南疆之行做准备。苏明远给他们备了足够的干粮和伤药,还有几本南疆的草药图谱;刘掌柜偷偷塞给狗剩一锭银子,说是“路上买水喝的”;苏灵儿则连夜给他们缝了两件结实的衣裳,袖口和裤脚都缝了暗袋,说是能藏药粉和符纸。
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巷子里还没人。苏明远站在药铺门口,看着背着行囊的狗剩和阿木,眼里的不舍藏不住:“到了南疆,万事小心,要是实在难办,就回来,别硬撑。”
“知道了老掌柜。”狗剩重重地点头,又看了看苏灵儿,“灵儿姐,药铺就拜托你了。”
苏灵儿笑着挥手,眼眶却红了:“放心去吧,等你们回来,我给你们炖最好的参汤。”
大黑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嘴里叼着个小包袱,里面是它平时啃的骨头,显然是想跟着一起走。“你也想去?”狗剩摸了摸它的脑袋,“也好,路上有个伴。”
三人一狗出了炎阳城,顺着官道往南走。晨雾还没散,像层薄纱缠在路边的草木上,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却挡不住脚下的轻快。阿木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把玩着那半块刻着“药”字的玉佩,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狗剩走在前面,掌心的赤焰时不时窜起一点,像颗小小的引路星。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同伴,又望了望远方被晨雾笼罩的群山,心里突然觉得,这趟旅程或许不只是为了找柳药姑,更是为了弄明白“火”的真正意义——它能烧药,能取暖,能驱散黑暗,更能照亮前路,只要心里的那簇火不灭,再远的路,也能一步步走到头。
太阳慢慢爬高,晨雾散去,露出远处连绵的青山。官道上渐渐有了行人,马车的铃铛声远远传来,混着他们的脚步声,像首崭新的歌。狗剩握紧了怀里的地图,手腕的旧疤暖暖地贴着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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