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是真的。
林婉柔的反应,更是真得不能再真。
沈昭月站在原地,微微蜷缩着身体,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
她垂着眼,任由众人忙碌,无人看见她低敛的眸光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悲凉的涟漪。
母亲的触碰那般滚烫,几乎灼伤她的皮肤,那绝望而狂热的爱意,像一把钝刀,猝不及防地割开了她冷硬心防的一角。
但这一丝涟漪很快便被压下。
她重新将自己裹紧,扮演好那个受惊的、孤苦无依的“沈秀月”。
混乱中,沈珩将妻子交给府医和徐嬷嬷,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他走到沈昭月面前,目光不再锐利,而是带着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温和。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披在昭月单薄的肩上,声音沙哑却尽量放柔:“孩子...…你…...你叫昭月。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昭月裹紧了带着父亲体温和书墨清香的披风,肩头微微颤动,抬起泪光涟涟的眼,怯生生地、试探地,唤了一声:
“爹…...?”
这一声轻唤,让沈珩眼圈骤然一红。
而一旁的老夫人,看着这一幕,脸色彻底阴沉如水。
她猛地一跺拐杖,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既是回来了,就好好学学规矩!别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丢我们相府的脸!”
说罢,冷哼一声,在李嬷嬷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王氏见状,连忙拉扯着自己同样脸色难看的女儿们,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花厅内,只剩下一片狼藉,和终于团聚、却前路未卜的骨血至亲。
沈砚看着父亲和新认回来的妹妹,又瞥了一眼二房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
.******
沈昭月踏入内室时,浓郁的药味裹着沉水香扑面而来。
绣金帐幔低垂,林婉柔躺在锦被中,面色比方才更苍白几分,唯有眼角还残留着激动的红晕。
府医刚施完针,正收拾药箱。
见沈昭月进来,低声叮嘱:“夫人气虚血亏,切忌大悲大喜。”
沈昭月颔首,轻声道谢。
待府医退下,她缓步走到床前。
林婉柔似有所觉,眼皮微颤着睁开,目光涣散片刻,骤然聚焦在她脸上。
“月儿……”干裂的唇翕动着,枯瘦的手从被中伸出,急切地抓向她衣袖。
动作太急,腕间玉镯磕在床沿,发出清脆一响。
沈昭月顺势跪在脚踏上,任由那只冰凉的手攥紧自己:“娘,我在。”
林婉柔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声音嘶哑得厉害:“让娘再看看…...后腰那胎记…...”
呼吸急促起来,像破旧的风箱,“十七年...…娘每日都怕记不清那兔子的模样...…”
沈昭月鼻尖发酸。
她微微侧身,撩起后襟一角。
腰肢纤细雪白,那枚淡红胎记恰如幼兔蹲伏。
指尖颤抖着抚上胎记,林婉柔忽然痛哭失声。
那哭声不像从喉咙发出,倒像从五脏六腑撕裂开来:“是我的月儿...…是这个位置…...”
她猛地拽过沈昭月,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力气,撞得床柱轻晃。
沈昭月伏在她胸前,嗅到病气混着泪水的咸涩。
十七年杀手生涯锻造的铁石心肠,竟被这拥抱烫出裂痕。
她迟疑片刻,终将手轻轻环在妇人背上。
“娘以为你早没了...…”
林婉柔哭得浑身发颤,“那夜叛军放火...…奶娘把你塞进米缸…...回头就不见了...…”
话语支离破碎,却字字血泪,“你爹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那个字被她咽回去,化作更汹涌的泪水。
帐外忽然传来轻叩。
沈砚的声音隔着纱幔响起,比平日低沉三分:“母亲,妹妹刚回来,您仔细身子。”
林婉柔骤然收声,只余压抑抽噎。
她死死攥着沈昭月的手,像溺水人抓住浮木:“不准走…...今晚宿在娘这里…...”
“好。”沈昭月柔声应着,取过帕子替她拭泪。
动作间袖口下滑,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白旧疤——那是七岁时练剑留下的。
林婉柔目光触及,瞳孔猛地一缩。
恰在此时,沈珩端着药碗进来。
见妻子情绪稍平,稍松了口气:“婉柔,先把药喝了。”
一家三口围着床榻伺候汤药,倒真显出几分天伦之景。
只是沈砚始终立在屏风旁,目光如探针般扫过沈昭月每一个动作。
待林婉柔服过药沉沉睡去,沈珩细心为她掖好被角,示意儿女外间说话。
花厅里烛火通明,沈砚忽然开口:“妹妹这些年在何处落脚?”
沈昭月正执壶斟茶,闻言手腕稳如磐石。
清亮水线注入官窑瓷杯,半分未洒:“南边的小村子,养父是落第秀才。”
“哦?哪处村落?”
“临河村,距京城二百里。”她答得流畅,这是早就备好的说辞。
杯中水满,轻推至沈砚面前,“哥哥尝尝,这是娘平日喝的参茶。”
沈砚却不接,似笑非笑:“二百里?父亲派人将京畿翻遍,怎偏漏了此处?”
“砚儿!”沈珩皱眉低斥。
沈昭月垂眸一笑,指尖摩挲杯沿:“村子藏在山坳里,统共七八户人家。养父怕人查问,给我报了夭折。”
她忽然抬眼,目光清凌凌望向沈砚,“哥哥莫非疑我是假的?”
烛火在她眸中跃动,竟显出几分委屈。
沈砚与她对视片刻,忽然轻笑:“怎会?只是好奇。”
他终于接过茶盏,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虎口——那里肌肤细腻,毫无习武之人的薄茧。
“妹妹受苦了。”他语气缓和下来,饮尽茶汤,“既回来了,往日种种不必再提。”
沈昭月柔顺称是,袖中手指微微蜷起。
这位状元郎比传闻更难对付,方才那一下分明是在探她底细。
沈珩全然未觉暗涌,只抚须感慨:“明日开祠堂上族谱,也该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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