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相邦府。
与前几日的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不同,如今的府邸显得格外萧索冷清。
曾经高朋满座的正堂,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几名老仆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地上的血迹,那血迹早已干涸,渗入木纹深处,如同一个无法抹去的耻辱烙印。
后院的卧房内,浓重的药味弥漫。
吕不韦面如金纸,形容枯槁地躺在病榻上,曾经那双精光四射、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此刻也变得浑浊不堪。
他败了。
在麒麟殿上,他经营数十年的党羽被连根拔起。
在相邦府内,他引以为傲的武力威慑和精神秘术,被那个年轻人弹指间碾得粉碎。
他就像一头斗败了的苍老雄狮,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迟暮的死气。
一名心腹门客躬身立于榻前,正低声汇报着府外的情况,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振奋。
“相邦大人,您‘一字千金’的告示一出,整个咸阳都轰动了!如今咱们府门外,每日都有数以百计的士子前来观摩《吕氏春秋》的抄本,人人交口称赞,说您有上古孟尝之风,是真正为天下立言的圣贤!”
“咸阳城内的舆论,已经彻底扭转过来了!那些之前对您颇有微词的儒生,现在都对您敬佩有加,称您才是文坛的泰山北斗!”
听到这番话,原本气息奄奄的吕不韦,浑浊的眼中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是啊……
他吕不韦,在权谋上输给了那个妖孽般的虬龙君,在武力上更是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但是,他还有最后的阵地!
那就是“文”!是他倾尽半生财富与心血,汇聚天下名士编撰的这部《吕氏春秋》!
只要此书在,他的名望就在!
只要天下士子的心还在他这边,他就没有输得一干二净!那个黄口小儿,武功再高,权势再大,难道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成?
文化,是他最后的壁垒,也是他东山再起的唯一希望。
“咳咳……”吕不韦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气息稍稍顺畅了些,“白芷……白芷姑娘那边,如何了?书稿的校对,万万不可停下……”
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这部心血之作。
而白芷,就是这部心血之作的灵魂。
那名门客连忙道:“相邦放心,听竹苑那边一切如常。白芷姑娘正带着数十位先生,日夜赶工,想必很快便能完成最终的定稿!”
“好……好啊……”
吕不韦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那是希望之火重新燃起的迹象。
他仿佛已经看到,当《吕氏春秋》大成之日,自己登高一呼,天下文人景从,那份声望,足以抗衡任何权势!
然而,就在他这丝希望刚刚燃起,甚至还没来得及温暖他那颗冰冷的心时——
“砰!”
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一名平日里最为沉稳的管事,此刻却像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恐慌。
“相……相邦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吕不韦眉头猛地一皱,心中涌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厉声喝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比……比天塌下来还可怕啊!”
那管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道:“听竹苑……听竹苑出事了!”
“白芷姑娘……她……她跟着虬龙君走了!”
“轰——!”
这短短的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劈在了吕不韦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甚至一时间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白芷……走了?
跟着那个……虬龙君?
这怎么可能?!
“你……你胡说八道!”
吕不韦回过神来,猛地从病榻上挣扎着坐起,指着那管事,目眦欲裂,因为情绪激动,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白芷姑娘是何等清高之人!她是我以国士之礼请来的大儒!她与老夫有知遇之恩,更将《吕氏春秋》视作毕生心血!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投靠那个只知杀伐的武夫?!”
“你敢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心神,老夫……老夫要你的命!”
那管事被吓得浑身一哆嗦,但还是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卷竹简,高高举过头顶。
“相邦大人!小人不敢妄言啊!这是……这是白芷姑娘临走前,托人转交给您的……亲笔书信!”
书信?
吕不韦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卷熟悉的竹简。
他身边的门客见状,连忙上前接过书信,快步呈到他面前。
吕不韦颤抖着伸出手,那双手,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解开系绳,缓缓展开竹简。
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清隽秀丽、风骨天成的字迹,每一个字,都曾让他赞不绝口。
可今天,这些字,却像一柄柄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信上的内容并不长,言辞恳切,礼数周到。
“相邦大人尊鉴:”
“白芷顿首。蒙相邦不弃,以国士之礼待之,委以编撰《春秋》之重任,此恩此德,白芷没齿难忘。”
“然,昨日有幸得闻帝师虬龙君一番经天纬地之论,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帝师所言‘道器之辩’、‘地上神国’之宏图,如晨钟暮鼓,令白芷振聋发聩,茅塞顿开。”
“方知己身过往十九载,不过是坐井观天,所学所思,皆为末节,难登大道。”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白芷已寻得此生所愿追寻之真正‘大道’,此道非在故纸堆中,而在帝师所指引之未来。”
“《吕氏春秋》,虽志存高远,然终究是杂糅百家,为‘术’而非‘道’,已非白芷所求。恕白芷不能再为相邦效力,今随帝师而去,为其‘立万世之法’,方不负此生才学。”
“知遇之恩,容图后报。相邦大人,万望保重。”
“学生,白芷,泣血叩拜。”
信,读完了。
死寂。
整个卧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吕不韦呆呆地举着那卷竹简,双目圆睁,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他输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一败涂地。
那个男人,不仅在朝堂上瓦解了他的权势,在府邸中夺走了他的珍藏,震慑了他的武力……
现在,更是兵不血刃地,将他最后的精神壁垒,他引以为傲的文化阵地,从根基上……彻底摧毁!
他不是毁掉了《吕氏春秋》这本书。
他是直接抽走了这本书的……魂!
让这本书最核心的编撰者,亲口承认,这本书,错了!是末节!是不值一提的“术”!
这比当众焚毁书稿,还要恶毒一万倍!
这是诛心!
是把他吕不韦此生最得意、最引以为傲的成就,踩在脚下,碾得粉碎,再吐上一口唾沫!
“噗——!”
一股腥甜的暖流猛地从喉间上涌,再也压制不住。
吕不韦张开嘴,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将身前的被褥和那卷竹简,染成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他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那双眼睛里,最后的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死灰。
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病榻上,气息微弱,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相邦大人!”
“快!快传医师!!”
卧房之内,瞬间乱成一团。
……
与此同时。
与相邦府那愁云惨淡、死气沉沉的氛围截然相反。
焕然一新的虬龙君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后院,新建的“沧海阁”内,暖意融融,熏香袅袅。
江昆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月白常服,正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在他的身侧,两道绝美的身影,如画卷般静立。
一人,是刚刚换上侍女服饰的西域王女米娜。她金发碧眼,身段婀娜,正小心翼翼地为江昆面前的茶杯续上热水,动作间带着一丝初来乍到的拘谨,和一丝发自内心的虔诚。
另一人,正是刚刚归顺的大秦第一才女,白芷。
她也换下了一身素雅的儒衫,穿上了一袭淡青色的长裙,少了几分学者的清冷,多了几分仕女的温婉。她正垂手立于一旁,眸光不时地落在江昆的侧脸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既有学生对老师的敬畏,又有女子对强者的崇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倾慕。
两位风华绝代、气质迥异的女子,一个是西域乐神,一个是中原才女,都曾是吕不韦费尽心机才得到的珍宝。
如今,却都成了眼前这个男人身边,最温顺、最恭敬的侍奉者。
不知过了多久。
江昆缓缓睁开眼,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神情悠然,没有半分得意。
他看向白芷,淡淡道:“你的那些藏书,我已经命人去取了,会尽数安置在沧海阁的文书院内。从明日起,你便开始着手,为我整理一部真正的……《秦典》。”
“是,君上。”白芷恭敬地应道,清澈的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江昆又看向米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你的箜篌,我也命人取来了。今晚,我想听一曲真正的《楼兰心曲》,不是靡靡之音,而是……天音。”
米娜的娇躯微微一颤,俏脸瞬间羞红,重重地点了点头:“是,上师。”
就在这时,玄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
“君上,相邦府传来消息。”
“说。”江昆眼皮都未抬一下。
“吕不韦,吐血昏厥,人事不省。”
听到这个消息,白芷的娇躯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眸光复杂,但终究没有说话。
江昆对此却像是早有预料,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玄影继续汇报道:“相邦府的门客,已经彻底乱了,不少人连夜卷了盘缠,逃离了咸阳。”
江昆放下茶杯,终于睁开了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古井无波。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
卧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
相邦府。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时辰,又仿佛一个世纪。
原本已经气息断绝的吕不韦,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悠悠转醒。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那熟悉的、华丽的床顶,眼神中却再无半分神采,只剩下无尽的苍凉与落寞。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掉了权势,输掉了财富,输掉了尊严,输掉了名望……输掉了一切。
那个男人,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太古神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与野心。
再挣扎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会……死得更难看。
他转动着眼球,看向守在榻边、满脸泪痕的忠心管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用一种轻如蚊蚋,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说出了他此生……最后的决定。
“备车……”
“上书……”
他顿了顿,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老夫……要告老还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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