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热闹渐渐平息，元宵的灯火阑珊后，京城的生活重归正轨。冰雪消融，柳梢泛出隐隐的绿意，春风送暖，万物复苏。
王府内，也结束了年节的松散，恢复了往日的紧张与有序。工坊重新开工，工匠们精神饱满地回到岗位，织机再次发出富有韵律的声响。锦芸轩的订单需要按时交付，第一批准备发往北地的货品也在紧张筹备中。
王大柱却没有立刻将精力完全投入到已有的业务中。内力突破至十成圆满后，他的思维似乎也更加清晰活跃。他意识到，仅仅依靠改良织机和现有的布匹种类，或许能在短时间内保持优势，但从长远看，必须不断推出新的、难以被轻易模仿的产品，才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日，他将周婉娘、苏静蓉以及负责工坊技术的几位老师傅召集到书房。芸娘和翠儿也被叫来旁听。
“年节过了，咱们也该想想新的路子了。”王大柱开门见山，将几张画着奇怪图形的纸张铺在桌上，“除了继续优化织机和丰富锦缎花色，我琢磨着，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做些……不一样的东西。”
众人的目光都被图纸吸引。那上面画的并非织机零件，而是一些类似网格、蜂窝状的结构，还有一些像是将不同材质、不同颜色的线以特殊方式交织在一起的示意图。
“相公，这是……”周婉娘疑惑地问道。
“这是一种新的织物结构想法，我暂时称它为‘提花格’和‘混纺’。”王大柱解释道，“‘提花格’是通过更复杂的提综程序，让织物表面形成立体的几何花纹，远看是平整的布，近看却有细微的凹凸质感。而‘混纺’……顾名思义，就是将不同种类的纤维，比如棉和麻，或者棉和某种更柔软的毛，混合在一起纺成纱线，再行织造，或许能得到兼具几种原料优点的新布料。”
老师傅们听得面面相觑，这种想法他们闻所未闻。提花工艺本就复杂，要做到如此细微的立体效果，对织机和工匠的要求极高。而混纺更是听起来匪夷所思，不同纤维特性不同，如何能均匀混合？纺成纱后强度、手感又如何？
芸娘却看着那“提花格”的图样，眼睛越来越亮，她拉了拉翠儿的袖子，低声道：“翠儿，你看，如果这里用深浅不同的同色丝线，是不是能做出光影流动的效果？”
翠儿也认真地看着，小声回应：“嗯……就是不知道机器能不能织出来。”
苏静蓉虽不懂技术，但她善于察言观色，看到王大柱眼中的笃定和几位老师傅的犹疑，便轻声道：“相公既有想法，不妨让老师傅们先小范围试制一番。成与不成，试过方知。”
周婉娘也点头支持：“是啊，相公。即便不成，也不过是耗费些原料人工，但若成了，便又是我们独一份的招牌。”
王大柱见有人支持，便对几位老师傅道：“诸位师傅不必有压力，尽可放手尝试。‘提花格’可以先从最简单的菱形格开始，慢慢增加复杂度。‘混纺’则更需摸索，先从棉麻混合试起，比例、纺纱方法都可调整。需要什么工具、人手，尽管提出来。”
老师傅们见东家如此支持，又听了芸娘那颇有见地的嘀咕，也激起了几分好胜心，纷纷拱手应下，表示会尽力尝试。
会议散去后，王大柱单独留下苏静蓉。
“静蓉，织造商会那边，关于‘金丝麻’，可还有新消息？”
苏静蓉神色微凝：“有。他们不仅在大量收购‘金丝麻’，还在暗中接触几位擅长处理坚韧纤维的老匠人，似乎是在研制一种……特别耐磨的布料。妾身推测，他们可能想从军需的另一层面入手，比如制作军靴、负重袋等需要极强耐磨性的装备用布。”
王大柱眼神一凛。军需市场巨大，若让对方在耐磨布料上取得突破，确实能对王家形成威胁。金丝麻纤维极韧，天生就适合做耐磨布料，但它的弱点是色泽和柔软度。
“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王大柱沉吟道，“我们的‘混纺’研究，或许可以加快。不仅要考虑棉麻混纺，也可以尝试在棉纱中混入少量其他韧皮纤维，看看能否在保持棉布舒适度的基础上，提升耐磨性。此事需机密进行。”
“妾身明白。”苏静蓉点头，“会安排可靠之人跟进原料和匠人。”
新的技术探索在隐秘中展开，如同春日泥土下努力钻出的新芽，虽未破土，却已积蓄着力量。
与此同时，京城某座繁华酒楼雅间内，织造商会的钱副会长，正与一位身着便服、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子对饮。若是苏静蓉在此，定能认出，这中年男子正是与“通源商号”往来密切的那位兵部员外郎，姓孙。
“孙大人，您放心，那‘金刚布’的研制进展顺利，有了您提供的那些军中磨损数据，我们定能造出比现有军需耐磨数倍的布料！”钱副会长脸上带着谄媚的笑，为孙员外郎斟满酒。
孙员外郎淡淡一笑，把玩着酒杯：“钱会长有心了。不过，光是布料耐磨还不够，成本也需控制。兵部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钱副会长连忙道，“金丝麻价格低廉，我们又在工艺上做了革新，成本绝对比王家那精工细作的棉布低上不少！届时，这军需采购的天平向哪边倾斜，还不是孙大人您一句话的事？”
孙员外郎不置可否，抿了口酒，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王家那小子，最近又在捣鼓什么新名堂？”
钱副会长嗤笑一声：“不过是些异想天开罢了！什么立体花纹、混合纺纱，听都没听过！工匠们都在私下抱怨，净瞎折腾！我看他是被之前的成功冲昏了头，不足为虑。”
“哦？是吗？”孙员外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不过，商场如战场，光有想法可不够。钱会长，你们商会也要加把劲，别真让一个外来的小子，把咱们京城织造行的饭碗都端了。”
“孙大人教训的是！”钱副会长心中一凛，连忙表态，“我们定会抓紧，绝不会让王家专美于前！”
雅间内，推杯换盏，暗谋渐成。而王府之内，王大柱正对着新送来的“混纺”初版样品仔细摩挲，虽然粗糙，却让他看到了无限可能。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桌上那略显杂乱却充满生机的样品和图纸上，也照在王大柱专注而坚定的侧脸上。新旧势力的较量，技术的暗战，在这看似平静的春光里，已悄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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