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可能涉及军械走私的阴影，如同一块巨石压在王大柱心头。那五百匹精心打造的帆布，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白花花的银钱，而是可能将王家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引信。
他并未立刻做出是否发货的决定，而是让赵干以“部分工艺需最后确认，确保万无一失”为由，暂缓了通知北地方面取货，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与此同时，他加紧了与工部“合作”的步伐。既然暂时无法摆脱，那便要将其利用到极致。他主动邀请那两位工部工匠和书办，参与对织机下一阶段的改良研讨，甚至拿出了一些边角技术难题共同探讨。这种开放的态度，既麻痹了对方，也确实从两位经验丰富的工匠那里得到了一些启发，算是意外之获。王大柱巧妙地把握着分寸，核心紧紧攥住，边角利益则可适当共享，营造出一种“精诚合作”的表象。
周婉娘察觉到他眉宇间深藏的凝重，虽不知北地具体隐情，但也明白定有大事发生。她不动声色地加强了府中的用度管理和人员核查，确保后院稳固，同时利用自己过往的人脉，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朝中对于边贸，尤其是对北地诸部的最新动向和风声。
这一日，王大柱正在工坊与张师傅等人测试一种新调配的染料牢固度，苏静蓉的身影出现在工坊角落的阴影里。王大柱会意，交代了几句，便走了过去。
“相公，查到了部分那批货物的去向。”苏静蓉的声音压得极低，“他们分批伪装成普通商队，最终在阴山以北的一处河谷地带消失了踪迹。那里地形复杂，我们的人不敢深入。但可以确定的是，接收方绝非普通部落，其营地布置暗合军阵之法，戒备极其森严。”
军阵之法！王大柱心下一沉。这几乎坐实了对方是北地某支军事力量，而且很可能是与大夏朝关系并不和睦的那部分。
“另外，”苏静蓉继续道，“我们截获了一份四海货栈发往南方的密信，用的是商帮暗语，破译后大意是，‘北边贵人’对此次‘木料’（疑似指代帆布）质量要求极高，催促尽快到位，事关开春后‘营建’大事。”
开春后？营建？王大柱脑中飞速运转。北地苦寒，开春后冰雪消融，正是动土和用兵之时！这“营建”，恐怕绝非修建房屋那么简单，更大的可能，是军事工事，或者……是某种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准备！
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这批帆布，若真用于敌军军事行动，那他王明柱无异于资敌叛国！届时，别说孙公公，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王家满门！
必须阻止这批货送达！但如何阻止？直接毁约不发货，韩立及其背后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王家立时便有灭顶之灾。将此事捅给官府？无凭无据，仅凭推测，四海货栈和其背后的保护伞完全可以反咬一口，工部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局。
晚膳时，王大柱食不知味。周婉娘看出他的异样，在众人散去后，单独留了下来。
“相公，妾身虽不知具体何事，但观你神色，定是遇到了极大的难处。”周婉娘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无论何事，妾身与王家上下，都与相公共同承担。”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与力量，王大柱心中一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他将北地之事的推测，择要告诉了周婉娘。
周婉娘听完，脸色也是微微发白，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沉吟道：“此事确乎棘手。硬抗不得，举报无门。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婉娘有何高见？”王大柱精神一振。
“他们既要这批货，我们便给他。”周婉娘语出惊人，随即解释道，“但这货，可以‘出点问题’。”
王大柱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帆布最重要的便是防水坚韧。若是在不起眼处，让它的防水性能大打折扣，或者在某些关键受力处，留下不易察觉的脆弱点……”周婉娘缓缓道，“平时查验或许无碍，但一旦在北地那种严酷环境下投入使用，尤其是在‘营建’关键时刻……”
王大柱瞬间明白了周婉娘的计划——阳奉阴违，暗做手脚！让这批货变成一批看似合格、实则存在致命缺陷的“次品”！这样既暂时满足了北地的要求，避免了立刻翻脸，又能在关键时刻使其失去作用，甚至可能反噬其主！
“此计甚险！”王大柱沉吟道，“需做得极其隐秘，不能被验货人看出破绽。而且，一旦被对方察觉是我们故意为之……”
“所以，这‘问题’必须做得巧妙，像是工艺上的偶然瑕疵，而非人为破坏。”周婉娘道，“此事，或可请五妹相助。”
秋菊？王大柱一愣，随即恍然。秋菊精通药理和材料特性，或许能有办法，在不明显改变布料外观和常规性能的情况下，巧妙地破坏其某种关键特性，比如，让它在特定湿度或低温下，粘合剂失效，或者纤维强度骤降？
“我这就去与五娘商量。”王大柱当机立断。
药庐内，秋菊听完王大柱隐去部分细节的叙述和要求，沉默了片刻，那双清冷的眸子看了看王大柱，又看了看周婉娘，缓缓开口道：“有一种名为‘蚀筋散’的药物，无色无味，微量加入染料或浆料中，短期内对布料强度影响微乎其微，极难察觉。但若长时间处于潮湿阴冷环境，药性会缓慢侵蚀织物纤维，使其逐渐变得脆弱，约莫一两个月后，强度会降至不足原先三成。”
王大柱与周婉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断。
“如此，便有劳五娘了。”王大柱郑重一礼。
“需严格控制剂量和混合工艺，我会亲自调配，并告知具体使用方法。”秋菊平淡地应下，仿佛只是在讨论一味寻常的药材。
计划就此定下。风险极大，但已是目前形势下，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破局的方法。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对方验货时的疏忽，赌的是秋菊手段的高明，赌的是那批货在关键时刻才会暴露问题。
当夜，王大柱站在院中，仰望星空。京城春夜的风，带着一丝暖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王家真正踏入了一场看不见硝烟，却可能更加残酷的战争。他握紧了拳，感受着体内那丝日益茁壮的内息，目光投向北方，充满了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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