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二踢脚炸开的红纸屑扬得到处都是，像撒了一地喜庆的碎花。
姜佑宁停下手时，那屋里的座钟也“当当“敲了九下，手里的线香叶随着最后一缕青烟散在冷风里。
“赶紧进屋，冻死个人了！”林志文朝通红的手哈了口白气，催着大伙儿。
一家人又窝回暖烘烘的屋里。
炕桌上饭菜撤了大半，换上了零嘴儿：松子、山核桃、毛栗子，还有饱满的花生和瓜子。
都是自家地里收的、山上摘的，透着“一分钱不花”的实在。
围着热炕头，一家人嗑着零嘴闲唠嗑。
瓜子皮、花生壳随手扔在地上，没人急着收拾。
大黄和二黑懒趴趴地卧着，不一会儿毛上就沾满了零嘴渣子。
大黄随意抖抖身子，几片瓜子皮掉进灶坑。
坑里柴火更是旺了不少，火苗蹿得更高了些，把这年三十的冬夜烘得暖融融的。
姜佑宁啃着冻梨，看着林志文烟袋锅“咕嘟咕嘟”的冒出过去的故事。
不知啥时候，姜佑宁和林功乐和林功邦歪在了一起打起了瞌睡。
大人们相视笑笑，压低声儿继续唠嗑。
时间悄摸溜走，熬到半夜十二点，钟声又响了。
“佑宁，佑宁，起来放炮啦！”
赵佳桂带笑的声音唤醒了迷糊的姜佑宁。
姜佑宁迷瞪地爬起来，胡乱裹上厚棉袄，蹿出门点燃了新年的头一挂鞭。
“刺啦——”
随着头一声炮响炸开夜空，屋里的赵金花立马亮开嗓子。
“下饺子喽！”
一锅锅白胖饺子“扑通扑通“跳进滚水，在锅里翻腾得像沉甸甸的小元宝，预示着来年的富足。
姜佑宁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
“舅妈，等会儿我来盛吧！”
“啥？什么盛啥？”
赵金花让外头鞭炮震得耳朵嗡嗡的，只听见几个模糊字儿。
姜佑宁只好扯开嗓子又喊一遍：“我说等会儿我盛饺子！”
“等会儿干啥？”
赵金花侧着身子往前探，还是没听清。
姜佑宁没辙，又大声重复：“舅妈！等会儿盛饺子我来！”
“什么饺子咋的？”
赵金花一脸茫然，耳朵像被鞭炮声糊住了。
姜佑宁看着舅妈那样，只好摆摆手：“没事儿舅妈！你下饺子吧！”
“那行”
等外头火光熄了、炮声停了，屋里重归安静，姜佑宁才无奈的又重复了一遍。
赵金花顺势点点头，利索地盛了碗清水。
“今年这炮仗可真带劲！”
林远仁身上还带着火药味儿，抖了抖衣裳，手指头掐灭了快烧完的线香。
姜佑宁深吸一口气，那股子炮仗的火药味混着年节的喜庆，又掺着线香的檀香味，像老式熏香似的在空气里飘。
再加上窗外嗖嗖的冷风，这熟悉又复杂的味道。
就是姜佑宁小时候记忆里的年。
“赶紧都进屋！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在外头不嫌吵得慌？”
赵金花一边招呼一边数落。
“啥？说啥呢？大点声！”
外头传来含糊的回应，显然耳朵还嗡嗡响。
姜佑宁噗嗤乐了，赶紧捂嘴，这才体会到刚才舅妈对牛弹琴的滋味。
赵金花可不是好糊弄的，她凑近些，扯着嗓子喊。
“我说这炮仗是不是拿驴毛塞耳朵了，把你们都震聋了咋的！“
这一嗓子直接把姜佑宁笑弯了腰，抱着肚子直哎呦，眼泪都乐出来了。
本来就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嘛！
“舅妈，可不能这么说。”姜佑宁止住笑。
“炮仗越响越红火，咱日子肯定也越过越旺！“
林远仁连连竖大拇指：“还是佑宁会唠！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
“大过年的，不跟你计较。“赵金花嘴上嘟囔，眼角却藏不住笑。
转身掀开柴火锅盖，往锅里点了点水，灶坑里火烧得正旺，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饺子保准熟得透透的。
林远仁忙活着找出摞碗，姜佑宁在旁边小心帮着盛饺子。
姜佑宁仔细盯着，生怕漏掉了那个碗。
等热腾腾的饺子上桌，原先摆着的瓜子花生麻溜撤了下去。
姜佑宁又端来几个菜，适合配饺子的菜。
用那菜汤蘸着刚出锅的饺子，才叫满口留香呢！
“来啦来啦，这可是咱家腌的腊八蒜！”
赵金花那敞亮的嗓门儿像能把屋里的寒气都震散。
明明那个是个不透明的瓦罐，姜佑宁却似乎能看见那面翠绿的蒜瓣。
嘴里都多了点酸味。
姜佑宁一听拍了下脑门，“哎呦！还是舅妈记性好！我差点把这传家宝给忘了！”
赵金花笑着把罐子搁桌上：“嗨！我也快老糊涂了，不过过年的饺子咋能没有这腊八蒜呢！”
说着捞起满满一碗绿蒜瓣，生怕大伙儿吃不够这年味儿。
这分量，够一大家子尝鲜，也算讨个新年彩头。
姜佑宁赶紧往自己的碗里盛了点，又淋上点泡蒜的腊八醋。
那醋带着坛子底的醇厚，又窜着股辣劲儿，跟蒜香一碰，竟激出股奇妙的回甘。
林志文头一个抄起筷子，“赶紧的，动筷动筷！”
一桌子人哗啦啦都举了筷。
姜佑宁笑盈盈地喊，“慢点儿嚼！细嚼慢咽，这里面可包着福气呢！”
“啊呜！”
姜佑宁话还没说完，林功乐这边就传来一声“嘎嘣！”。
只见林功乐手上举着个一分钱硬币。
“佑宁姐！我吃着啦！吃着啦！”
小硬币在她手心闪亮亮，跟捧着个福星似的。
“哈哈哈！”姜佑宁拍手“姐祝你学业旺旺，越长越水灵！”
这话像小暖风似的拂过林功乐红扑扑的脸，屋里人也跟着夸，笑闹声快把房顶掀了。
那硬币币虽小，却盛满了这刻的欢喜。
接着大伙儿都吃起饺子来，每当吃到那硬币。
姜佑宁的吉祥话也跟着噼里啪啦往外冒：
“祝我姥爷姥姥越活越年轻，身子骨硬朗！”
“祝我舅舅舅妈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祝郝爷爷、明风叔打猎盆满钵满，日子富得流油！”
“祝玉舟小妹永远俏生生，笑口常开！”
……
姜佑宁这一串掏心窝子的祝福，让一屋子人脸上都红彤彤的。
连饺子冒的热乎气儿都显得更绵了，把数九寒天烘得温情脉脉。
眼见人人都摸着福气，赵佳桂笑眯眯地戳戳姜佑宁。
“哎呦我的乖丫头啊！光顾着给别人的送福，自个儿咋还不动筷？”
话音里裹着蜜，眼神里全是稀罕。
姜佑宁让这一声喊得一愣怔，随即醒过神来，笑着应了句“好嘞”。
夹起个饺子送进嘴。
“嘎嘣”一声轻响，硬币小心吐了出来。
满屋的祝福声此起彼伏，
“姥爷祝你岁岁平安，福寿安康！”
“舅舅舅妈祝你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姐，我和功邦祝你新的一年顺顺当当，笑口常开！”
“佑宁，祝你……”
……
一句句掏心窝子的话，像一股股暖流涌进姜佑宁心坎里。
她抿嘴笑着，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爱，这不单是过年的吉利话，更是亲情浓得化不开的暖意。
“大伙儿赶紧动筷，趁热吃！”
姜佑宁张罗着，自己也继续吃着饺子。
明明是一样的馅儿，可在这暖融融的屋里，今年的饺子格外香，每口都能咂出家的味儿。
一大家子围坐说笑，其乐融融。
林功邦更是筷子舞得跟雨点似的。
先前那顿年夜饭早消化没了，风头全让这新出锅的饺子抢了去。
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别看这才五六岁，饭量就见风长。
只见林功邦那两张小脸儿鼓得溜圆，活像只忙忙叨叨往腮帮子塞粮的小仓鼠。
别人都吃得差不多了，端着饺子汤原汤化原食，就林功邦还坚守在饺子阵前。
“功邦啊，差不多得了，又不是不让你吃！”姜佑宁忍不住劝。
“忘了前两天撑得直哼哼了？明儿早上还吃这个呢！”
林功邦一听，像是想起啥，撂下筷子利索地一掀衣裳。
那圆鼓鼓的小肚皮跟个熟透的西瓜似的，他随手指指肚皮上一块地方。
“我肚儿这块还有个空，填满就不吃了！”
姜佑宁看他这模样忍不住乐，轻轻点头。
旁边的林远义也笑呵呵的，像是把这阵子儿子淘气的糟心事儿全忘了。
“行，你爹我这肚儿也还有点缝儿。
“剩下这四个，咱爷俩一人俩，给它打扫了！”
林远义说着就夹起个饺子，凑着灯光，姜佑宁瞅着那饺子皮颜色有点泛粉。
“兴许是肉馅没搅匀实，肉放多了才透着粉噜噜的”。
不过姜佑宁也没太在意，转头正要跟陈玉舟唠嗑——
“砰！”
一声闷响突然炸开，饺子在林远义嘴里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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