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揣着那半只草莓荷包回皇陵时，一路都在摩挲布料上的针脚。念安的绣线比淑妃当年用的细，针脚也密些，却同样带着股执拗——绣错的地方没拆，只是在旁边补了一针，像极了她犯了错会吐吐舌头的样子。
东厢房的窗台上，野菊花换了新的，是他今晨摘的，比上次的更艳。周显把荷包放在桌上，找出念安送的绣花针，笨拙地穿上线。针尖扎进布里时，他忽然想起淑妃当年教他缝补衣袍的情景，她也是这样，拿着针在他手背上戳了戳：“笨手笨脚的，将来怎么给孩子做虎头鞋？”
那时三皇子就在一旁笑，说：“他能别把自己缝进布里就不错了。”
周显的指尖顿了顿，眼眶有些发热。他拿起针，学着念安的样子，往草莓叶子上添了一针。线歪歪扭扭地爬在布上，像条迷路的小蛇。
“果然还是笨。”他自嘲地笑了笑，把荷包收进怀里——还是等念安下次来，让她亲手补吧。
念安在宫里时常想起那只缺耳朵的兔子。她把木雕放在妆奁上，每日梳头时都要摸一摸。柳婕妤见了，总笑着说：“周大人这手艺，也就你当宝贝。”
“他是用心做的。”念安认真地说，“比那些工匠照着图纸刻的，多了点活气。”
这日午后，陛下召念安去御书房。案上摆着份奏折，是关于南楚水灾的，灾民流离失所，急需粮草救济。“南楚国君派人来求援，”赵珩指着奏折，“你在南楚住过，对那边的地形熟，说说该从哪条路运粮最快？”
念安看着舆图上熟悉的地名，忽然想起老夫妻带着她避雨的山神庙，想起周显追着马车送她虎头帽的情景。“走水路最快，”她指着一条蜿蜒的蓝线，“这条河汛期水流稳，能直达灾区，就是沿岸有几处险滩，得派熟悉水性的人引路。”
陛下点点头，提笔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就按你说的办。让赵统领带人去，他水里功夫好。”
念安望着陛下鬓角的白发，忽然觉得，这位威严的帝王，也有不为人知的柔软——他记得她在南楚住过，记得她或许能帮上忙。
从御书房出来，念安特意去小厨房做了些干粮，用油纸包好，打算托赵统领带给南楚的老夫妻。她写了张字条，字里行间都是家常：“爷爷奶奶，念安很好，勿念。天气热了，注意身体。”
夜里，她坐在灯下，继续绣那只草莓荷包。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布上，她忽然想给荷包加些新花样——在草莓旁边绣朵小小的野菊，像周显种在窗台上的那样。
针脚慢慢爬过布料，野菊的花瓣渐渐成形。念安摸着那些起伏的线，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不必完美。就像周显歪歪扭扭的木雕，像她补了又补的针脚，像这深宫里不那么圆满的日子，因为带着心意，反倒比精致的完美更动人。
皇陵的周显，此刻大概正坐在灯下，看着那半只荷包发呆吧。念安拿起绣了一半的野菊，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
等荷包绣完，她要亲手给周伯伯挂上。到那时，草莓红，野菊黄，菩提子在荷包里轻轻响，该是多好的光景。
有些牵挂，就是要这样，在一针一线的等待里，慢慢变得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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