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秋来得早，戈壁滩上的骆驼刺结了紫黑色的浆果，沙枣树却开了花，细碎的黄蕊藏在叶间，香气带着点涩，却比宫里的熏香更让人安心。
苏璃坐在院角的石凳上，给白灵溪回信。信纸是周砚特意让人从京城捎来的，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她写道：“边关的沙枣花开了，周将军说，等结果了，就给你们寄些蜜饯。柳答应的案子结了，淑妃的孩子也找到了，被一户牧民收养，陛下赐了良田，这辈子该是安稳的……”
笔尖顿了顿，她抬头看向校场——周砚正在教士兵们新的阵法，玄色披风在风中扬起，像只展翅的鹰。阳光落在他身上，铠甲的边缘泛着金光，和在宫里那个拘谨的青年判若两人。
“在写我坏话？”周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刚摘的沙枣，擦了擦递给她，“甜的。”
苏璃咬了一口，果肉绵密，甜里带着微酸，像极了他们现在的日子。她把信纸递给他看，他扫了一眼，笑道：“怎么不写我教你骑马摔了三回？”
“才没有三回。”苏璃脸一红，“就两回。”
周砚低笑出声，坐在她身边，抢过她手里的笔：“我来写两句。”他在信末添了行字：“苏璃学射箭进步很快，昨天还射中了只兔子，就是烤得有点焦。”
苏璃抢过信纸，嗔道：“不许说这个！”
两人笑闹间，秦风拿着封信进来，神色有些凝重：“将军，京城来的密信，说……太医院的王御医死前，留了个账本，牵扯出前几年的一桩旧案，好像和先皇后的药有关。”
周砚的笑容淡了下去，接过密信拆开。苏璃凑过去看，只见上面写着：“王御医账本记载，先皇后病逝前半年，每月都有‘无名药材’送入慈宁宫，经手人是……前太后的贴身宫女翠儿。”
翠儿！苏璃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在慈宁宫待了十几年的宫女，淑妃倒台后就告病出宫了，竟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看来先皇后的死，比我们想的更复杂。”周砚的指尖捏紧了信纸，“翠儿出宫后回了江南老家，我让人去查。”
苏璃想起先皇后的旧物，忽然道：“我记得库房里有先皇后的药渣记录，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周砚点头：“我让人回京城取。”他看着苏璃紧锁的眉头，握住她的手，“别担心，都过去了这么久，就算查出什么，也只是了结一桩旧账，伤不到我们。”
苏璃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不安。这深宫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哪怕他们逃到了雁门关，那些过往的丝线，似乎还在悄悄牵扯。
几日后，京城的回信到了，随信寄来的还有一本泛黄的药渣记录册。苏璃和周砚对着册子研究了半宿，终于发现了异常——先皇后服用的安神汤里，每月会混入一味“夜合花”，少量服用能安神，长期累积却会损伤心脉，与她“忧思过度”的死因恰好吻合。
而记录册上，负责煎药的宫女签名，正是翠儿！
“是她。”周砚的声音带着寒意，“翠儿在太医院学过药理，知道夜合花的药性，借着煎药的机会，一点点下毒。”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璃不解，“她是太后的人，太后已经用凤钗下毒了，何必多此一举？”
周砚忽然想起什么，翻到册子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小小的药方，是先皇后亲手写的：“夜合花性寒，与当归相冲，切记。”
原来先皇后早就发现了！她写下这张药方，或许是想提醒自己，或许是想留下证据，却终究没能用上。
“翠儿不是太后的人。”周砚的眼神亮了起来，“她是……先皇后的陪嫁宫女！”
这个发现像一道惊雷，炸得两人半天说不出话。陪嫁宫女亲手下毒，这背后藏着的，恐怕是更深的恩怨。
恰在此时，去江南查访的人传回消息：翠儿已经病逝了，临死前对养子说，她对不起先皇后，当年下毒是被人胁迫——那人握着她家人的性命，让她必须在一年内“送走”先皇后。
而那个胁迫她的人，翠儿只说，是个“戴玉扳指的文官”。
戴玉扳指的文官？苏璃和周砚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一个人——当年负责审理先皇后“忧思过度”案的吏部尚书，李大人。
“是他。”周砚握紧拳头，“李大人是淑妃的舅舅，当年淑妃想上位，他就动了歪心思，买通翠儿下毒，事后再把一切推给太后和凤钗，一石二鸟。”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先皇后的死，是一场由外戚、宫女、后宫争斗交织的阴谋，每个人都在其中扮演了角色，最终将那个温婉的女子推向了深渊。
窗外的沙枣花不知何时落了，香气渐渐淡去。苏璃合上记录册，忽然觉得很累。这深宫的账，仿佛永远也算不清，哪怕追到了边关，也依旧能闻到血腥味。
“别想了。”周砚将她拥入怀中，“李大人去年已经告老还乡，陛下若知道了真相，定会给先皇后一个交代。我们能做的，就是守住现在的日子。”
苏璃靠在他怀里，听着远处传来的号角声，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是啊，他们已经离开了那座宫墙，那些旧账，该由留在那里的人去了结。
她拿起笔，在给白灵溪的回信末尾写道：“沙枣花快谢了，明年花开时，或许我们能回京城看看。莲池的荷花，该等急了吧。”
风从戈壁滩吹来，带着远处的驼铃声。苏璃知道，无论过去的账有多乱，未来的路有多远，只要身边有他，有这满院的沙枣花香，就足够了。
至于那些宫墙里的恩怨，就让它们随着沙枣花的落瓣，埋进边关的尘土里，再也不必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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