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后的忌辰落在初冬，坤宁宫的桃林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却在寒风里透着一股沉默的风骨。赵珩让人在桃树下摆了张矮桌，铺上素色的桌布，将那坛尘封了十年的桃花酒放在中央。
张显拄着拐杖站在桃林入口，看着赵珩和苏璃牵着阿瑾阿瑶走来，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暖意。阿瑾穿着墨色的小袍子，手里捧着先皇后的牌位复制品，走得稳稳当当；阿瑶则裹着厚厚的斗篷，手里攥着两片晒干的枫叶，那是她特意准备的“祭品”。
“来了。”张显笑着迎上去。
“舅舅。”赵珩颔首，接过苏璃手里的食盒，里面是几样清淡的小菜——都是先皇后生前爱吃的。
沈文也来了，手里捧着一卷画，是他特意画的《桃林春景图》，画中桃花灼灼，先皇后坐在树下看书，眉眼温柔，仿佛从未离开。
“先给祖母行礼吧。”苏璃轻声对孩子们说。
阿瑾和阿瑶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阿瑶仰起小脸，认真地说：“祖母，阿瑶给您带枫叶了，比桃花还红呢。”
张显被逗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皇后要是看见这两个孩子，定是欢喜得很。”
赵珩拿起酒坛，拍掉泥封，一股醇厚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混着淡淡的桃花香，驱散了些许寒意。他给四个酒杯斟满酒，又给孩子们倒了些果酒，轻声道：“母亲，这酒您等了十年，今日我们陪您喝。”
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液入喉，清甜中带着岁月的回甘，像极了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温暖——江南的桃花雨，东宫的玉兰香，深夜共看的奏折，还有此刻身边的人。
“皇后当年总说，这酒要等阿珩成家立业了才喝。”张显喝了口酒，语气带着感慨，“如今啊，不仅成家了，还有了这么好的孩子，这江山也治理得稳稳当当，她在天有灵，该安心了。”
苏璃想起先皇后的《民生录》，那些泛黄的纸页上，藏着一个女子对家国的深情。她忽然道：“前几日整理旧档，发现皇后娘娘还记了不少民间的药方，说是怕百姓生病没钱看大夫。我让人抄了份副本，交给太医院了，让他们按方子配药，分发给各地的药铺。”
“好，好。”张显连连点头，“这才是懂皇后的心思。”
赵珩握住苏璃的手，指尖的温度熨贴着她的微凉：“母亲要是知道你做这些，定会认你这个儿媳。”
苏璃的脸颊微红，低头抿了口酒。
阿瑶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拉着沈文的袖子问：“沈先生，祖母画的桃花，比江南的好看吗？”
沈文笑着点头：“一样好看。等开春了，先生带你去江南看桃花，再给你画下来，好不好？”
“好！”阿瑶欢呼雀跃。
阿瑾却看着桃林的方向，忽然问：“父亲，祖母是不是变成桃花了？”
赵珩愣了愣，随即笑道：“是，等开春了，满树的桃花都是祖母来看我们了。”
孩子们的笑声在桃林里回荡，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寒风依旧凛冽，阳光却透过云层，洒下淡淡的金光，落在酒坛上，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暖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酒喝到一半，沈文铺开那幅《桃林春景图》，借着天光细细描摹，要把此刻的情景也画进去——桃树下的一家人，笑着的老人，打闹的孩子，还有那坛喝了一半的桃花酒。
“这画就叫《桃林聚》吧。”沈文提笔写下三个字，笔锋温润，带着江南的水汽。
赵珩看着画，又看看身边的人，忽然觉得，所谓圆满，大抵就是这样——爱的人在身边，牵挂的事有交代，岁月在不经意间，早已把所有的遗憾都酿成了甘甜。
夕阳西下时，几人才离开桃林。阿瑶趴在赵珩的肩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片枫叶；阿瑾牵着苏璃的手，一步一步走得认真。张显的拐杖敲在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与沈文谈论画作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歌谣。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桃林在暮色里渐渐沉寂，却仿佛有桃花的香气，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在每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每一个枫叶红透的秋日，在孩子们渐渐长大的身影里，在江山安稳的岁月里，在彼此紧握的手心里，慢慢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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