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的音乐还在周可可脑海里叮咚作响，混合着的甜腻气息，仿佛给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圈柔光。他被妈妈牵着手，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上。路灯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周可可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刚刚在游乐园门口，妈妈给他买的一个小小的、穿着宇航服的兔子玩偶，这是他今天的第二个生日礼物。
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小嘴喋喋不休地跟妈妈复述着今天玩过的每一个项目，海盗船冲下来时的心跳，碰碰车撞来撞去的大笑，还有最后那只超大彩虹棒棒糖的滋味。妈妈耐心地听着，时不时低头看他一眼，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妈妈，下次生日我们还来，好不好？”周可可晃着妈妈的手，仰起脸，眼睛里盛满了星星。
“好，只要可可喜欢，我们都来。”妈妈的声音有些轻，但承诺依旧坚定。
为了早点到家，妈妈选择了一条近路，拐进了一条平时不太走的巷子。这条巷子比大路暗许多，只有尽头有一盏坏了半边的路灯，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像一只疲惫的眼睛。两旁的墙壁斑驳，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与刚才游乐园的香甜气息截然不同。
周可可下意识地往妈妈身边靠了靠，小手攥得更紧了。妈妈似乎也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脚步加快了些，将他往身边拢了拢，低声说：“快到了，穿过这条巷子就到家了。”
就在这时，前方杂物的阴影里，突然晃出来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是个身形瘦高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下巴上有些胡茬，手里似乎拿着个反光的东西。
妈妈猛地停住脚步，几乎是本能地将周可可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完全挡住他。
“把钱拿出来。”男人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的危险气息。他扬了扬手，周可可从妈妈身后偷偷瞥见，那是一把水果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冰冰的光。
周可可的心脏骤然缩紧，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快乐。他死死抓住妈妈的衣角，大气也不敢出。
“给你，都给你。”妈妈的声音出乎意料地镇定，她迅速拿出随身的小包，将里面所有的现金掏出来，递过去，“我们只有这么多，请放过我们。”
男人一把抓过钱，胡乱塞进口袋，但目光却没有离开妈妈的手腕。那里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是周可可爸爸当年送的定情信物，虽然不值什么钱，却是妈妈从不离身的东西。
“还有那条链子！”男人逼近一步，刀尖指向妈妈。
妈妈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语气带上了恳求：“这个不值钱，是我丈夫留下的……求你，钱都给你了……”
“少废话！摘下来！”男人不耐烦地低吼，又往前逼近。
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妈妈护着周可可，缓缓向后退，试图寻找机会。就在她退到一堆废弃纸箱旁，脚步一个踉跄的瞬间，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伸手想要直接去拽妈妈的手腕。
“别碰我妈妈！”躲在身后的周可可，被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想要保护妈妈的本能驱使，突然尖声哭喊起来，同时将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宇航员兔子玩偶用力朝男人扔了过去。
玩偶软绵绵地打在男人身上，毫无杀伤力，却彻底激怒了他。
“小杂种！”男人骂了一句，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到了周可可身上，眼神变得凶狠，持刀的手竟顺势就朝着妈妈身后、周可可所在的方向捅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妈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身后的孩子。她没有一丝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周可可往旁边的杂物堆后猛地一推，同时自己完全迎向了那抹寒光。
“噗——”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巷里响起，沉闷得让人窒息。
周可可被推得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手掌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他惊恐地抬头，恰好看到妈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以及……一种更深切的、看向他的、无法形容的担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妈妈捂着腹部，那里有深色的液体迅速浸透了她淡蓝色的裙子，像一朵诡异而残酷的花骤然绽放。她的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倒，靠在斑驳的墙壁上，目光却始终死死地、牢牢地锁定在周可可身上，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暗红的血。
那个男人也愣住了，似乎没真想闹出人命，他惊慌地看了一眼倒下的妈妈，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吓傻了的周可可，咒骂了一句，转身飞快地消失在了巷子另一头的黑暗里。
世界死寂。
只有那盏坏掉的路灯，还在顽强地、一下一下地闪烁着，将妈妈倒下的身影和地上迅速扩大的深色血迹，照得忽明忽暗。
周可可呆呆地坐在地上，冰冷的寒意从地面直窜到头顶，让他浑身僵硬。他听不懂那“噗”的一声是什么意思，看不懂妈妈裙子上的深色是什么，更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躺在地上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
“妈妈？”他试着小声叫了一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应。只有血腥味，开始固执地钻进他的鼻腔，越来越浓。
“妈妈……”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大了一点，带着哭腔。他手脚并用地想爬过去，可是身体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妈妈的眼睛还望着他，里面的光，像燃尽的烛火，正在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那目光里，有太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有不舍，有牵挂，有滔天的爱意，还有……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最终，那最后一点光，也彻底黯了下去。妈妈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她靠在墙上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
游乐园里一样的云朵，旋转木马上清脆的笑声，妈妈鼻尖蹭在颈窝的痒意，那句“妈妈答应可可，永远和可可这样好”的承诺……所有五彩斑斓的、温暖的、甜蜜的记忆，在这一瞬间，被眼前这巨大、狰狞、冰冷的景象彻底击得粉碎。
那纯粹的、象征着爱与幸福的“纯白”底色，在这一刻，被泼上了浓稠的、无法化开的、绝望的暗红。
周可可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极致的恐惧和创伤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抹不断扩大的暗红，盯着妈妈再也不会动的身体，小小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随着那盏坏掉的路灯，“啪”地一声，彻底熄灭了，陷入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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