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和章从良在一起。在一家格调优雅的餐厅,听着他侃侃而谈北京的趣事和行业动向,那些曾经吸引她的见识和视野,再次让她感到一种精神上的契合与兴奋;餐后他们又沿着齐阳的夜景漫无目的地散步,像过去一样争论着某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偶尔的沉默里,流淌着复杂难言的情愫。章从良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磁场,拉扯着她,让她暂时忘记了齐阳的现实,忘记了那个还在为她学习做酸辣土豆丝的陈武桢。
再和章从良一起的时候,苏晴偶尔想起陈武桢,想起他可能有的失望,一丝微弱的愧疚会浮上心头,但很快就会被章从良的话语、笑容,或者仅仅是他在身边这个事实所带来的晕眩感所冲散。这是一个由章从良主导的夜晚,时间和节奏都掌握在他手里。苏晴像一只被暂时放出笼子的鸟,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却又带着危险气息的自由空气。
她甚至没有太多去想朱静会怎么想,没有去想明天要如何面对陈武桢可能有的疑问。在那个当下,她选择了一种鸵鸟般的心态,把头埋进了由章从良营造的、暂时隔绝现实的沙堆里。那盏她和小静小屋的灯,那盏陈武桢在楼下痴痴凝望的、象征着“家”的温暖灯光,那一晚,它的女主人却没有归来。她沉浸在与章从良重逢的、说不清是喜悦还是焦虑的漩涡中,将齐阳的一切,暂时抛在了身后。这个选择,无疑将她本就混乱的情感局面,推向了一个更加复杂的境地。
……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陈武桢的公寓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却丝毫没能驱散屋内的沉闷空气。那盘冷透了的糖醋鲤鱼和炒小鸡,连同那袋没来得及展示的土豆,依然原封不动地放在餐桌上,像一场失败战役的遗迹,散发着隔夜的、令人沮丧的气味。
陈武桢几乎一夜未眠,眼球布满了血丝。他机械地洗漱,换衣,准备上班,但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放的镜头,透着一种心力交瘁的迟缓。伤心和失落像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湿冷沙地,牢牢包裹着他。
“我不是最重要的。”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他的心。即使是提前约好的、他精心准备了好几天的晚餐,也可以因为一个“突然到来”的同学而被如此轻易地取消。他在苏晴那里的优先级,低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难堪。他就像一个备选项,一个在A计划行不通时,才会被想起来的b计划。“原来,我是可以这么轻易就被代替的。”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坐在通勤的公交车上,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他却视而不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反思里。他开始怀疑自己。
“我错了吗?” 他问自己。他是一个对待感情极为认真的人,信奉真诚和专一。他渴望的,不过是一份对等的、双向奔赴的关系。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用心,足够真诚,总能打动对方,换来一颗同样真诚的心。可为什么,他遇到的苏晴,却总是让他感觉像是在迷雾中行走,抓不住,摸不着?她的心里似乎装着太多东西,而留给他的位置,却摇摆不定,模糊不清。
“是不是我太主动了?” 一股强烈的自我质疑涌上心头。从主动靠近,主动邀约,到主动准备晚餐,他似乎一直是那个付出更多、显得更急切的一方。他想起自己提前请假、兴冲冲跑去买菜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有些可笑,甚至……“廉价”?这个词冒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有些发白。是不是因为他表现得太过于“唾手可得”,所以他的好、他的付出,在苏晴眼里才失去了分量,变得不再值得珍惜和郑重对待?
他想起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谁先亮出底牌,谁就输了。” 难道在感情的博弈里,真诚和主动,反而成了原罪吗?他厌恶这种像是算计的思维,可现实却似乎在逼着他往这个方向去想。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类似的灵魂伴侣,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困惑笼罩了他。他看着车上那些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或者只是独自戴着耳机、神情平静的陌生人,忽然觉得无比孤独。他渴望的那种相互理解、彼此珍视的简单温暖,似乎离他无比遥远。
到了公司,他努力想投入到工作中,但效率极低。报表上的数字变得模糊,同事的交谈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时不时会拿起手机,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来自苏晴的消息。她没有问他昨晚自己吃了什么,没有为临时取消约定再做任何解释,甚至可能……压根就没有想起他今天的情绪会如何。
这种沉默,比任何解释都更让他感到心凉。它无声地印证了他的那个想法:他并不重要。
午餐时间,他看着食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次失去了胃口。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味同嚼蜡地吃着东西,心里反复盘旋着那几个问题:我还要继续吗?我的真诚,到底是有价值的坚持,还是一文不廉的倒贴?
他没有答案。只觉得那颗原本炽热、充满期待的心,正在一点点冷却,缩紧,结上一层自我保护的、坚硬又苦涩的壳。而窗外,阳光正好,世界依旧喧嚣,却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
……
第二天上午,朱静醒来时,隔壁苏晴的床铺依旧整齐冰冷,显然一夜未归。这种情形极少发生,尤其在前一晚还牵扯到陈武桢的邀约被临时取消之后。一种混杂着担忧和疑虑的不安感,在朱静心里逐渐放大。
到了公司,直到快中午,朱静才在茶水间瞥见苏晴的身影。苏晴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正心不在焉地冲着咖啡。朱静按捺住性子,等到下午手头一个紧急项目暂时告一段落,便立刻起身,走到苏晴工位旁,敲了敲隔板。
“晴晴,有空吗?帮我看看这个数据,我有点拿不准。”朱静找了个工作上的借口,声音尽量保持平静。
苏晴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随即点点头:“好,去小会议室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那间狭小的、用于临时谈话的玻璃隔间。门一关上,朱静脸上的职业性微笑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严肃。她没等苏晴开口问数据的事,直接切入正题:
“你昨晚去哪了?一晚上没回来,电话信息也不多回。”朱静盯着苏晴的眼睛,语气带着审视,“不是说同学来了吗?约会去了?和谁啊?”
苏晴似乎没料到朱静如此单刀直入,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用勺子搅动着并不需要再搅拌的咖啡,指尖微微用力。“嗯……就,见了见同学。”她的声音有些含糊。
朱静没有被敷衍过去,她往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更加锐利:“什么样的同学?苏晴,你跟我说实话,你昨晚……不会是去开房了吧?”
“你胡说什么呢!”苏晴猛地抬起头,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随即染上一抹被冒犯的愠怒,但这点怒气显得底气不足。
“我没胡说!”朱静的语气也强硬起来,“你想想,陈武桢约你吃饭,你临时放鸽子,说有同学来。结果呢?你一夜未归!以前你那些女同学来,哪个不是挤在咱们那个小窝里,凑合一夜?这次怎么就特殊到要外宿了?而且,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朱静连珠炮似的发问,句句戳在关键点上。她仔细观察着苏晴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还有,和谁?如果是和陈武桢,以你们现在的进展速度,不可能这么快就去开房。那还能有谁?晴晴,你别瞒我,你是不是……又和章从良联系上了?”
听到“章从良”三个字,苏晴搅动咖啡的动作明显顿住了。她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像是被惊扰的蝶翼。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信号,但足以让朱静心里“咯噔”一下,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晴的内心正经历着激烈的挣扎。她无法说出章从良的名字,那会引来朱静更强烈的反对和说教,也会让她自己不得不直面那份混乱的情感。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能立刻终止这场盘问的理由。
几秒钟后,苏晴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带着歉意的、略显疲惫的表情。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变得轻描淡写:
“小静,你想多了。真的就是家里有点急事,我姐昨天傍晚突然打电话来,我赶着去她那儿处理了一下,太晚了就没回去,在她家住的。不好意思啊,忘了给你发个信息说一声,害你担心了。”
这个借口听起来合情合理,“家里有事”总能堵住很多追问。苏晴说完,甚至还勉强对朱静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但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显得格外脆弱和刻意。
朱静看着苏晴,没有说话。她太了解苏晴了。苏晴在撒谎。那刻意避开的眼神,那瞬间的僵硬,还有这过于“完美”的借口,都指向一个事实。朱静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真话,只会将苏晴推得更远。
最终,朱静只是深深地看了苏晴一眼,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家里没事就好。下次记得说一声,我很担心你。”
“知道了,下次一定记得。”苏晴如释重负般地应道, quickly站起身,“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朱静点了点头,看着苏晴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小会议室。玻璃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朱静独自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她最好的朋友心里悄然发生着变化,而她却似乎无能为力。苏晴用一层薄薄的谎言,将自己包裹了起来,也把真正关心她的人,挡在了心门之外。
……
时间刚过十点半,阳光斜斜地打在办公楼的玻璃幕墙上,泛着有些刺眼的光。苏晴坐在工位上,心神不宁,电脑屏幕上的文档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章从良下午两点的火车,像一块磁石,将她的心思牢牢吸走。
她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向领导的办公室,借口身体有些不舒服,想提前一点离开。领导通情达理地答应了。回到座位,她快速收拾好东西,给隔壁财务办公室的朱静发了条微信:「朱姐,有点事出去一下哈,中午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点击发送时,她心里掠过一丝对朱静的愧疚,但很快被即将见到章从良的急切淹没了。她知道朱静会猜到些什么,但此刻,她顾不上了。
打车直奔昨晚的酒店。一路上,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混杂着即将见面的雀跃和马上要分离的酸楚。到了酒店楼下,她深吸一口气,才走进电梯。
站在熟悉的房门前,她刚敲了一下,门就立刻从里面打开了。章从良已经收拾妥当,行李箱就立在门边。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似乎北京的繁忙旅程正在召唤他。看见苏晴,他脸上绽开笑容,一把将她拉进房间,顺手带上门,紧接着就是一个热烈的拥抱,然后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住她。
这个吻带着他惯有的热情和某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但苏晴的身体却有些僵硬,回应得十分冷淡。昨晚的温存和依恋还残留在身体记忆里,但此刻,离别的阴影如同冷水浇头,让她无法投入。她甚至微微偏开了头,避开了他更深的探索。
章从良察觉到了她的抗拒,略感意外地松开她,指尖拂过她的脸颊,笑道:“怎么了?傻丫头,才一会儿不见,就跟我生分了?”
苏晴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她不是生分,而是难过。她多么想留住他,哪怕只是多一天,哪怕只是像普通情侣一样,在齐阳的街头走一走,而不是这样匆匆地酒店相会、车站送别。可他总是有太多“恰到好处”的理由——工作、会议、行程,每一件都比她重要,都比留在她身边重要。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她低声说,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章从良也没再多问,提起行李箱:“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打车去火车站的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苏晴默默靠在章从良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她的思绪却飘回了很久以前——大学校园里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着白衬衫的样子,图书馆里他偷偷塞给她的纸条,毕业散伙饭那天他红着眼眶说“等我”……那些美好的、带着青春光泽的记忆,与眼下这种短暂相聚后更长久的别离交织在一起,让她心里堵得发慌。想着想着,眼眶就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温热的液体悄悄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章从良感觉到了胸口的湿意,低头看到她无声流泪的样子,叹了口气,收紧手臂,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耐心地安慰:“乖,别哭了。又不是见不到了,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我有空就来看你,你也可以来北京找我啊。”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像是一把更钝的刀子,缓慢地切割着苏晴的心。这些承诺,她听过太多次,实现的日子却总是遥遥无期。
到了车站附近,两人找了一家相对安静的餐厅吃了顿简单的午饭。整个过程,苏晴都食不知味,很少说话,只是偶尔抬眼看看对面谈笑自若的章从良,觉得他离自己那么近,又那么远。
进入候车大厅,距离检票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找了一处人少的角落坐下。章从良自然地揽过苏晴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苏晴依偎着他,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兽,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大厅里广播声、人流声嘈杂,但他们之间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很少言语,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加剧离别的伤感,或者,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明白,有些话说了也无济于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章从良那趟车的检票提示响起了。他站起身,拉过行李箱,苏晴也跟着站起来。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章从良看着她红红的眼圈,笑了笑,张开双臂。
苏晴投入他的怀抱,这个拥抱很用力,仿佛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留住。但最终,她还是松开了手。
“到了……发个信息。”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好,知道了。快回去吧。”章从良拍了拍她的背,然后转身,拖着行李箱,汇入检票的人流。
苏晴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挺拔的背影,看着他验票,通过闸机,走下电梯,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她还久久地站在那里,仿佛成了一尊望夫石,周围人来人往,喧嚣不已,她的世界却只剩下空荡荡的失落和那份蚀骨的不舍。这一次分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而他们之间那看不见的未来,似乎比这偌大的候车大厅还要空旷和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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