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挂断电话时,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那句“绝对完美,永远不会失传的味道”,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他关于食物与记忆的一切认知。
他立刻将这件事汇报给了小舟。
小舟,作为苏晚星和陆野一手带出来的首席弟子,如今是“野食”品牌和精神的实际掌舵人。
她听完阿青的复述,只是静静地擦拭着一把旧菜刀,那是当年苏晚星嫌重,扔给她练手的。
刀身上,岁月和磨砺留下的痕迹,比任何锋刃都更加锐利。
三天后,那通神秘电话的来源浮出水面。
国内最大的综艺制作公司向小舟发来一份策划案,邀请“野食”团队担任一档顶级美食综艺的技术顾问。
策划案的标题赫然写着——《味道永生》。
核心创意,正是利用最尖端的AI深度学习技术,全面“复刻”苏晚星与陆野的“野食经典菜”,并生成标准化的操作流程。
他们的宣传语野心勃勃:“让每一份思念都有回响,让每个人在家都能吃到苏晚星和陆野的味道。”
会议室里,制作方侃侃而谈,ppt上的数据模型和算法矩阵闪烁着冰冷的光。
“我们的AI,可以分析苏老师下锅时万分之一秒的迟疑,可以量化陆老师颠勺时每一度的倾角。我们将创造出史上最完美的菜谱,误差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一。”
小舟连眼皮都没抬,直接将策划案推了回去:“我们拒绝。”
制作人脸色一僵,身旁的投资方代表却笑了,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小舟老师,这不仅是一个节目,更是一个时代。技术的浪潮,不是谁想挡就能挡住的。‘野食’虽然是块金字招牌,但也需要顺应潮流,不是吗?”
小舟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得像一口深井。
她没有争辩,没有怒斥,只是站起身:“给我三天时间。”
她没再多说一句,带着团队直接驱车去了乡下那座尘封已久的小院。
那里是苏晚星和陆野最后生活的地方。
整整三天,小舟的团队什么也没做,只是架起摄像机,录下了苏晚星和陆野晚年生活的琐碎片段。
视频里,陆野在灶前试着火候,因为一缕青烟起得不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苏晚星尝了一口他炖的汤,直接骂了过去:“咸死你算了!”可骂完,又顺手拿起另一个碗,默默地撇去浮油。
一口铁锅,在陆野手里翻飞,锅铲与锅壁碰撞,迸溅出星点火花,那声音清脆如歌。
三天后,小舟回到了那间会议室,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段粗剪的视频投上了大屏幕。
她指着画面上苏晚星骂人的侧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你们的AI,能算出这句骂里有多少心疼吗?能模拟出这火星迸溅时,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专注吗?你们想复刻味道,可你们连味道是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
投资方代表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难看。
这场风波看似平息,但技术的幽灵却早已无孔不入。
阿青很快就在自己的“野火厨房”里发现了问题。
一名极有天赋的年轻学员,为了追求出品效率和口味的绝对稳定,竟然偷偷用工厂生产的预制葱油酱料,来冒充自己亲手熬制的葱油。
被发现时,学员振振有词:“老师,手熬的葱油,每次火候、葱的水分都不同,味道会有细微偏差。预制酱料能保证每一份的味道都一模一样,这才是对食客负责。”
阿青没有当场揭穿他,只是在下一次课上,布置了一份特殊的作业:“下一堂课,每个人带一份你家人为你做的饭来。”
课堂上,五花八门的“家饭”摆满了桌。
有人带来了连锁店的外卖,有人带来了方便快捷的速食便当,琳琅满目,却透着一股工业化的冰冷。
只有一个腼腆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是深褐色的辣酱,瓶身上还贴着一张歪歪扭扭的便签,写着“小心烫手”。
他说,这是他妈妈怕他在外吃不好,连夜为他熬的。
阿青当着所有人的面,架起了几口小锅,将那些所谓的“油料”——包括那名学员的预制葱油酱,和男孩带来的辣酱,一同下锅加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包装精美的预制酱料,在热锅中迅速结块,冒出刺鼻的焦糊味,最后变成一滩滩黑色的凝固体。
唯有那瓶母亲手作的辣酱,随着温度升高,浓郁的香气瞬间炸开,充满了整个教室,那是一种混杂着辣椒、香料和阳光的,无比温暖的味道。
阿青指着锅底那滩死气沉沉的黑色物质,对那名学员说:“看清楚。机器做的油,没有灵魂,所以一冷就凝,一热就死。而人亲手熬的,里面有牵挂,有心疼,有那份热度在,它就永远不会死。”
与此同时,另一场挑战也找到了小满。
作为“野食”基金会的负责人,她接到了国内顶尖科技公司的合作邀约。
对方希望与“野食”联名,开发一款“烟火智能灶”。
这款灶具将内置所谓的“苏晚星情绪调味算法”和“陆野火候大数据模型”,号称能让厨房小白也能做出大师级的菜肴。
小满微笑着,用最委婉的言辞推拒了这次合作。
但转过身,她就在基金会内部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技术依赖”行动。
她要求,所有“烟火课堂”的公益教学点,即日起,禁用一切电子计时器、智能温控锅具。
计时,改用古老的沙漏;搅拌,改用朴素的木勺;判断油温,必须用耳朵去听油入锅的声音。
有年轻学员当场抱怨,这太不方便,太不“现代”了。
小满没有解释,只是播放了一段从未公开过的录音。
那是很多年前,苏晚星在录制节目间隙,对着镜头外笑骂的一句话:“陆野你耳朵是摆设吗?油响三声再下葱!听见没?三声!”
录音里,陆野憨厚的笑声和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交织在一起。
学员们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从那天起,沙漏和倾听油声,成了“烟火课堂”不成文的规矩和最独特的风景。
深秋的小院里,苏晚星正佝偻着背,将新酿的酱一字排开,晾晒在暖阳下。
陆野就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一言不发,默默地削着姜,刀工依旧利落。
“你说,”苏晚星忽然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会不会有一天,把咱们俩的‘吵架’也做成一个标准流程?第一步,冷战三分钟,营造氛围。第二步,摔锅一只,注意角度。第三步……”
她的话没说完,一片削得飞薄的姜丝就被陆野塞进了嘴里。
辛辣的味道瞬间呛得她连连咳嗽。
他凑过去,替她抚着背,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们复制得了动作,复制不了——你骂完我,还得吃我做的饭。”
苏晚星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却不动声色地将晒酱的竹匾往他那边推了推,正好替他遮住了头顶有些刺眼的阳光。
来小院取货的阿青,恰好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后来,这张照片配上了一行字,成了“野火厨房”最醒目的新标语:“火候,是吵出来的默气。”
这些来自科技领域的挑战,最终汇聚成了一场公开的对决。
“野食”纪念馆联合几大美食协会,举办了一场特殊的“老味道复活赛”。
比赛的主题只有一个:复刻传说中,苏晚星亲手制作的第一颗葱油丸子。
十位顶尖大厨齐聚一堂,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评委席上,坐着的不仅有美食泰斗,还有几位科学家。
他们带来了最精密的仪器,用来检测每一颗丸子的香气分子构成、表皮的酥脆度分贝、甚至炸制时的油温变化曲线。
比赛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最终胜出的,既不是米其林大厨,也不是新生代的天才厨师,而是一对来自小镇的年迈夫妻。
他们的丸子,在仪器检测下数据平平,甚至因为老人手抖,丸子大小不一,颜色也深浅不均,堪称“不完美”的典范。
一位评委忍不住发问:“请问,你们凭什么能赢?”
老奶奶颤巍巍地举起话筒,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伴:“我老伴儿这些年手抖得厉害,捏不圆了。但是他说,炸每一颗丸子的时候,他心里都想着我最爱吃的那口脆皮儿。”
全场寂静。
作为特邀嘉宾的阿青走上台,拿起话筒,声音传遍了整个会场:“食物的传承,从来不是靠冰冷的数据。从今天起,‘野食’的所有认证,不看分子,不测曲线,只问一句——你做的这口饭,有没有人,在等它。”
聚光灯下,镜头缓缓落在那对老夫妻紧紧交握的手上。
油光映着深刻的皱纹,像一道道活着的,充满了故事的年轮。
比赛结束,人群渐渐散去,胜利的喜悦和感动依然在空气中弥漫。
小舟站在纪念馆的角落,看着那对老夫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野食”纪念馆的馆长。
小舟接起电话,语气轻快:“馆长,今天的活动很成功。”
电话那头,馆长的声音却异常沉重,甚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小舟老师,你现在方便吗?有件非常重要的事……不,不是关于比赛的。”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是关于纪念馆本身,一件……一件我们谁都无法预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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