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默而笨拙的善意,在野食恢复营业的第三天,以一种实体化的方式,堆积在了后门的台阶上。
陆野拉开后门,准备倾倒一天的厨余垃圾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顿住了脚步。
十几个密封严实的饭盒,层层叠叠,像一座小小的堡垒。
晨曦的微光照在盒盖上,每一张便利贴都写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
“给苏姐的药膳汤,暖胃的。”
“陆哥别嫌弃,这是我妈亲手熬的鸽子汤,补身体。”
“请让她知道,我们没有忘记她,我们都在等她好起来。”
字迹各不相同,有的娟秀,有的笨拙,但那份恳切却如出一辙。
陆野心中一暖,随即又沉了下去。
这份善意,对现在的苏晚星而言,是蜜糖,更是枷锁。
他喊来阿青,让他仔细检查。
阿青戴上手套,像个拆弹专家一样,逐一开盒查验,银针试毒,确认无异常后,才重新封装。
然而,当他拿起最底层那个最不起眼的黑色饭盒时,动作猛地一滞。
饭盒里是温热的黑米粥,但让他变色的是盒底,那里用针尖刻着一行细小却扎眼的字迹:“你不吃,我也不活。”
一股寒意顺着阿青的脊椎窜上天灵盖。
他立刻将饭盒单独拎出来,上报给陆野。
陆野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查Ip。”
“已经查了,陆哥,”阿青的语气凝重,“是小舟常去的那家便利店公共wi-Fi发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送粥记录里,也有她的下单信息。”
与此同时,别墅二楼的房间里,苏晚星正百无聊赖地调看着餐厅的监控回放。
她无意间切换到后巷的摄像头,画面中的一幕让她呼吸一窒。
凌晨的黑暗中,一个瘦削的身影蹲在野食的后门,正是小舟。
她像个虔诚的信徒,将一盒汤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下推了进去,然后迅速缩回阴影里,双手合十,对着那扇紧闭的门,无声地祈祷。
那姿态,那种近乎献祭般的卑微,像一根尖针,狠狠扎进苏晚星的心脏。
她想起来了。
重生初期,在她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曾这样躲在练习室的角落,双手合着一碗冰冷的泡面,祈求着虚无缥缈的神明,能让她熬过明天。
那一刻,苏晚星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真相:有些粉丝爱的,根本不是那个会哭会笑、有血有肉的苏晚星,而是她们投射在她身上那个“永远坚韧、永不倒下”的幻影。
她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永不熄灭的神像。
这份认知让她遍体生寒。
网络的另一端,林小月组织的“星光互助会”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回应着这份弥漫的焦虑。
她们录制了一段集体视频,视频里,曾经被苏晚星从泥潭里拉出来的女孩们,如今一个个眼神清亮,语气坚定。
“我们曾以为,只有苏晚星能救我们,”林小月对着镜头,坦然而真诚,“后来我们才发现,她只是用自己的光,教会了我们如何点亮自己的火把,如何去救自己。”
视频发布后,迅速引发了巨大的共鸣,但也刺痛了某些脆弱的神经。
小舟的账号在评论区失控地怒斥:“你们这群自私的叛徒!你们自己得救了就想让她休息?她不燃烧自己,我们的世界就只剩下黑暗!我们的光就灭了!”
这番话像淬了毒的尖刀,充满了绝望的绑架。
阿青立刻截取了她的Ip地址和最新的外卖记录,脸色愈发难看:“陆哥,她已经连续五天没有正常进食记录了,唯一的订单全是超大杯的冰美式。她……她在靠咖啡和执念撑着。”
陆野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报警?
驱赶?
那只会把一个已经站在悬崖边的人,再往前推一步。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没有拿起电话报警,也没有让阿青去驱赶。
他转身走进厨房,用最温和的火,熬了一锅清淡的米汤。
然后,他在后门挂上了一块手写的小木牌,字迹温润而坚定:“今日供应:沉默汤——只喝,不谈她。”
夜幕降临,那个熟悉又飘忽的身影果然再次出现。
小舟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下的乌青深得像两个黑洞。
她看到了那块木牌,愣在原地,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后门无声地打开了。
陆野没有说话,只是在台阶上放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米汤,和一张小凳子,然后自己坐在了另一张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小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犹豫着,挣扎着,最终还是缓缓走上前,端起了那碗汤。
她的手抖得厉害,温热的汤汁洒出几滴,烫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毫无知觉。
陆野依旧沉默着,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糖罐,用小勺舀了一勺白糖,轻轻推到她面前。
就是这个动作,这个简单到极致的、不带任何评判的温柔,瞬间击溃了小舟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妈妈走后……全世界都黑了……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她语无伦次,泣不成声,“只有她……只有她站在舞台上,笑着骂那些黑子的时候,我才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光……我才觉得……还能喘上一口气……”
陆野静静地听着,直到她的哭声渐歇,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低沉地开口:“我懂。所以,更要让她好好活着。”
他看着小舟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而不是,让她替你活着。”
二楼房间内,苏晚星透过猫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指尖冰凉,轻轻划过眼前虚无的系统界面。
她调出了那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恨的“退隐引导”模块,在复杂的规则后台,用决绝的意念,新增了一条指令。
【所有指向宿主的‘希望回流’,需经过‘情绪过滤’模块。
屏蔽所有极端依赖、精神寄生类信号。】
她像是在对系统下令,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轻声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我不是不救你们……但我得先确定,我自己还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眼角滑落一滴滚烫的泪,泪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决意与清明。
系统提示悄然浮现在她眼前:【‘滋养护盾’成功吸收‘理解之痛’,护盾强度+15%。
检测到宿主开始主动为他人情绪设立边界,自我保护机制进化中……】
楼下,陆野看着那个终于喝下半碗米汤,情绪暂时平复,却依旧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般茫然的小舟,默默拿出手机,找到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发送了一条信息。
那碗加了糖的米汤是药,却也只能治标。
真正的病根,盘踞在黑暗的记忆深处,需要更专业、也更温柔的手,才能将其缓缓剥离。
他发出的那条信息,并非一个结束,而是在一片被烧焦的土地上,埋下了一颗种子。
至于这颗种子能否发芽,又或者会就此枯萎,都将是新的一天需要面对的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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