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嬴娡一大早上刚到平民小馆，就看到赵乾站在门口。
她走过去问他所来何时？
赵乾问：“平时没事的时候能不能到这个平民小馆来帮忙，反正闲着也没事。”
“赵大哥，有人帮我，我只是感激不尽，我肯定是很愿意你过来帮忙，只是你要是有什么事，可别为了我这点小事耽搁了。”嬴说。
“没什么事情，耽搁不了。”赵乾说的其实是再实在不过的话，她也没说什么谎，平时她除了每日巡检，结束以后也就没什么事情。就在这个空档，他确实也是没什么事可做。于是嬴娡也就同意了，他要帮忙的请求。
一连数日赵乾都到平民小馆来帮忙打下手，只有人多要巡视的时候他才会出去忙自己的事。
这么一来二去，时间久了，茗蕙就说：“八妹，这么下去可不行，你别嫌嫂子多事，一个没有长情的女子，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和一个男子频繁往来，以后对你的名声不好说，实在的，你要趁早做决定。虽然我也是很喜欢赵大哥的，他要是能当我妹夫，我也很高兴，可是如果你没想好，还是别让他到这小馆里头来。”
嬴娡自然是已经想好了的，她肯定是接受了赵乾，要不然也不可能会答应让她过来帮忙。平白无故欠一个男子的人情。
初秋的庭院里，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嬴娡站在石阶上，望着齐聚一堂的家人，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今日请全家过来，是有件事要宣布。”她的声音清亮，刻意避开了父亲嬴鹧审视的目光，“我决定招赵乾入赘，特意告知你们一声。”
一阵风过，满院寂静。
嬴鹧手中的茶盏顿了顿，盏盖与杯沿碰出清脆一响。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落在嬴娡身上，像是透过她在看很久以前的什么。
“娡儿，”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出生那天，天上巨龙盘旋，光芒照亮我们这整座老屋。老祭司说，这是吉星降世，主大贵。”他苦笑一声，那笑意未达眼底，“这些年，为父一直以为你会有大造化。可如今……”
他的视线扫过庭院，这里虽还能维持体面，却已掩不住日渐萧瑟的迹象。战火虽未直接波及嬴水镇，但崇明书院关门了，她回来以后，嬴水镇上各家的日子都紧巴起来。
“书院不知何时重开，你的学业……终究是耽误了。”他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个父亲无奈的妥协，“赵乾这孩子，老实本分，在镇上口碑不错。既然你选了这条路，趁着你年岁正好，招他入赘，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母亲勿葱在一旁轻轻点头，伸手握住嬴娡微凉的手指，柔声道：“你爹说的是。赵乾那孩子，是咱们镇上数得着的踏实人。娘瞧着，他待人真心，是个能依靠的。这兵荒马乱的，还有什么比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更实在？”
坐在母亲下首的茗蕙立刻接口，语气轻快：“我一直觉得赵大哥人很好！八妹，嫂子支持你！”她笑得眉眼弯弯，试图驱散空气中那点凝滞。
几个年幼的弟妹和侄儿侄女似懂非懂，只听到“喜事”二字，便跟着拍手笑起来，童稚的笑声在庭院里格外清脆。
就在气氛将要转向和缓之际，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劈开了这片虚假的融洽。
“我反对！”
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嬴芜猛地站起身。她一反常态，眉宇间带有一股与其年龄不符的执拗与锐气。她的目光如淬火的针，直直刺向嬴娡。
“八妹，你糊涂！”嬴芜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那赵乾是什么人？一个守着几亩薄田、识不了几个大字的巡检卫兵！他凭什么配得上你？你可是我们嬴家的除了二姐之外，最出息的女儿，是曾经在崇明书院里上过学得，嬴水镇上的人都夸赞有经纬之才的人。就算他们这么说，有些夸张，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你本来就是一个很聪慧的人，要是我如你一般，我一定不会做像你这样的决定。”
她几步走到嬴娡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嬴娡微微蹙眉。
“就为了眼下这点难处？为了家里少了你这份嚼用？还是为了找个男人来撑门面？”嬴芜的言辞一句比一句尖锐，“你就甘心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嫁给一个你根本谈不上深知的粗人，从此困在这小小的嬴水镇，围着锅台转，生儿育女，了此残生？”
她的质问像连珠箭，射得满院再次鸦雀无声。
“八妹，你该等！”嬴芜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那是对远方、对未来的强烈渴望，“等战乱平息，等书院复学！回去读书，去考女子功名，去实现你的抱负！你明明可以走得更远，可以像沁园书院那些先生说的，为这个积弱的国做点什么，为我们天下女子争一口气，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而不该是在这里，草草招赘，埋没一生！”
嬴芜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嬴娡，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一丝动摇。
嬴娡静静地听着，任由嬴芜激烈的话语在风中飘散。她抬起眼，目光缓缓掠过父亲鬓边新添的白发，母亲眼角细密的皱纹，弟妹们身上略显短旧的衣衫，最后，落回嬴芜因愤懑而涨红的脸上。
庭院里，那棵老梧桐又落下几片叶子，悄无声息。
她轻轻挣开嬴芜的手，嘴角牵起一个极淡、极疲惫的弧度，声音低得只有近前几人能听见：
“六姐，这天下很大。可我的天下……如今只剩下这个家了。”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落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谁叹息。
“你要是今天不听我的，你指定会后悔的。要是二姐在家，她绝对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嬴芜依旧挣扎着，她还是不愿意妥协，可她视乎也已经左右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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