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焰息回合。
谷顶的石缝会在光潮涨落时，透下一线淡火。最初那火色偏冷，带着焦石未褪的灰，后来却一点一点暖起来，像是谁在山骨底下悄悄添了柴。
岩姒渐渐熟悉了这里的呼吸。
火苔先是只堆在火泉边缘，薄薄一层，踩上去有点硌脚；再后来，火苔一圈圈向外蔓延，颜色从单薄的浅绿，慢慢浸出火极特有的暖红纹路——那是被她每日修炼时溢出的火意一点点喂出来的颜色。
烬夭大多数时候都卧在火苔上。
他刚被带来时，只是一团紧绷的影火，火光收得极死，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可随着一轮又一轮光潮从石缝上方掠过，他在火苔上的姿态慢慢松了些——影焰不再死死蜷成一团，而是摊开一点点，如同一只终于确信这块地不会塌的幼兽。
岩姒盘坐在火泉旁，双手结印，火意在掌心缓缓流转。
每当她收式，火光沉入泉底，谷中的光便随之沉下来一层。
那时候，烬夭会轻轻动一下。
影焰像是被那道光线牵了一牵，从火苔中心往她所在的方向挪半寸，又半寸。挪得很慢，也很小心，仿佛怕这世上所有东西一旦被惊扰，便会重新化回混沌。
她从不直接碰到她，只是蹭到她影子的边缘。
岩姒起初没有察觉，只是偶尔觉得自己身旁的暖意比之前更近了一些。
直到某个光潮将尽的时刻，她在闭目养息时，忽然感到掌边有一点极细的灼意——不像火泉，也不像岩壁，是另一种小心翼翼的温度。
她睁眼。
烬夭正缩在她手臂旁，不敢贴得太近，影焰却已经忍不住蹭到了她的衣袖角。
那是影火第一次主动靠近她。
“烬夭？”
岩姒低声唤他。
影焰轻轻一颤。
虽说不上回应，却也没退开。
她忽然就笑了，伸出手指，在它影焰的边缘碰了一下，又迅速收回，生怕自己的火重了些。
那一点影火却像被安抚住了，慢慢收束，照着她的方向亮了一线极细的光。
—
· 二
光潮走过火极多少回，隐谷便亮暗了多少次。
谷外的世界如何翻涌，岩姒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一小方山骨之内，火苔在一圈圈往外铺，火泉愈发清亮，而她膝前这团影火，开始有了一个可以辨认的“形”。
一开始，是影焰中多出了一截略微明显的“脊”。
那条脊线一开始软得不成样子，风一吹就晃，后来却一点点硬实起来，像是有人在混沌的墨迹上细细描了第二遍线条。
再后来，脊线上多出了两个小小的弧度。
那是肩。
岩姒在练完一套火诀后，转身看到这一幕，手中的火意差点没收稳。
烬夭没有察觉，她的视线力道。
它很认真地用影焰，模仿着她刚才的手势——抬手，落掌，合指，拢火。每一个动作都笨拙得可怜，却莫名认真。
岩姒看了许久，才忍不住出声：
“你喜欢看我练？”
影焰一顿。
那团黑红色的火光在原地停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冲她挪过去一小段。
“那你也练？”
她弯了弯眼。
影焰这下好像听懂了什么，
抖了一下，干脆整个往她脚边靠了过去。
像一小团迟到许久的影子，终于从远处追上了光。
—
隐谷常日 · 三
再过了不知多少轮焰息，岩壁上的火纹层层加深，谷顶石缝透下来的光开始带上一点金意——那是火极正逐渐走向明盛的征兆。
岩姒的火脉在这段时光里磨得愈发圆熟。
她的掌心，已经能稳稳托起一团不再外泄的纯焰；脚步落在火苔上，不留下焦痕，只把一层温度缓缓压入地心。
她自己没怎么察觉变了多少，只是每次修炼结束，总能看到烬夭又长出了一点新“形状”。
某一次，它影焰的边缘忽然分出两条细细的弧线，垂在两侧，明明只是火，却有了几分“发丝”的意味。
岩姒忍不住笑：
“这是学我的头发？”
烬夭不说话。
它还不会以人的言语回应，
但影火一晃，悄悄靠近了一寸。
又一次，是在她夜里浅眠时。
隐谷暗到只剩火泉一点浅光，她靠在岩壁上，外衣披开一半。人未全睡，神识却已经卸下一层。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左肩一沉。
烬夭不知道何时挪了过来。
影焰小心翼翼地靠在她肩上，火光压得极低——低到几乎看不见。但那一点细小的重量，却真真切切落在她身上。
它还是那团影火，可比最初时沉了许多。
岩姒没有睁眼，
只是轻轻侧过身，让自己靠得更稳一些。
“睡吧。”
她在意识深处说。
影火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顺着她的呼吸节奏，一上一下，一起沉入更深的静。
那一整轮光潮，隐谷没有任何风声路过。
仿佛天地也默许了这一点静谧。
—
· 四
又一个火极自转轮回过去。
火泉边缘的石被烫出了新的纹路，呈现出一种介于红与金之间的色泽。火苔铺到岩姒经常打坐的那一方岩面，浓得像一层柔软的火毯。
烬夭已经很少以纯影态待着了。
更多时候，他会维持一种介乎于“兽形”和“人形”之间的状态：
有一双模糊的前肢，能笨拙地扒拉岩姒的衣角；
有一个大致能辨出是“头”的轮廓，会在她练功时歪着看；
影焰的下半段仍然是尾，被他拖在地上，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拖出一串浅浅的火痕。
岩姒偶尔会牵起他的“手”。
那手还是火，但在她掌心里，却稳得出奇。
“烬夭。”
她叫它名字的时候，那团影火总是会停一停，像是在认真听自己被呼唤。
有一次，她练完一套火诀，回身准备收势。
烬夭正蹲在火泉边，看泉水映出的光影发呆。
听到她的脚步声，它下意识抬头。
浅红的泉光将他身上的影焰拉得很长，轮廓竟莫名有了一点“孩童”的模样。
岩姒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它是不是，马上就要化成真正的人形了？
她没说出口，只是在接下来的焰息轮里，练功的时候更留意一点，休息的时候，会多喊它几声名字。
“烬夭。”
“夭夭。”
“过来。”
每一次的呼唤，影焰总会第一时间一摇一晃地跑到她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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