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在苏芷怀中力竭昏厥，呼吸微弱却并未断绝。苏芷的手指始终搭在她的腕脉上，敏锐地感知着那缕生机虽如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维系着。
方才那“毒髓相引”之法，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虽险之又险地清除了大部分沉积的烈毒，但对凌霜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造成的冲击亦是巨大。
“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但脏腑受损极重，尤其是心脉和肝肾，需要长时间精心调养，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苏芷抬起头，对围拢过来的黄芪和几位资深医官快速交代，她的声音带着过度疲惫后的沙哑，却条理清晰，“立刻准备温养心脉的参附汤，要最上等的山参，浓度先缓后增。
再用金银花、连翘、甘草煎水，反复为她擦拭身体，助其散热，并观察是否有毒素反扑的迹象。”
“是，苏姑娘！”黄芪立刻应下，亲自去张罗药材。周围的其他医官和药童也立刻行动起来，按照苏芷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将凌霜转移到伤兵营内最安静、防守最严密的一处角落，铺上干净的软褥，升起小小的炭盆保持温度。
苏芷直起身，眼前微微一黑，身形晃了晃。连续的高强度精神集中和体力消耗，几乎掏空了她的身体。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是江蓠。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一枚提神醒脑的药丸和一囊清水递到她面前，眼神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苏芷没有推辞，接过药丸和水囊，微凉的清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着药香的清凉气息冲入脑海，让她精神稍振。
她看向江蓠，低声道：“凌霜暂时无性命之忧，但需要绝对静养。此法凶险，我已记录下来，需手法精准、胆大心细之人方可施用。”
她将方才疾书好的“毒髓相引”疗法细则交给江蓠过目，同时口述要点，让书记官誊抄多份。
“黄芪前辈主持，挑选合适医官，优先救治中毒已深、出现脏腑衰竭征兆的重伤员。切记，引毒之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务必谨慎！”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伤兵营内，新一轮的救治在有条件地展开。并非所有医官都敢施为，但在苏芷和黄芪的指导下，几名经验丰富、手法稳健的老医官开始尝试。
帐内不时传来伤员因极致痛苦而压抑的闷哼，以及随后毒血呕出后，气息由危转安的松弛叹息。希望，如同暗夜中的星火，在残酷的战场上艰难地蔓延。
然而，战争的残酷从不因个体的努力而暂停。
“报——！”一名传令兵浑身浴血，踉跄着冲入伤兵营，嘶声喊道：“将军！北狄攻势又加强了！西门垛口被投石机砸开一道缺口，赵擎校尉正带人死守，伤亡惨重！敌军……敌军似乎又在准备新的毒烟！”
江蓠面色一寒，周身瞬间散发出凛冽的杀气。他看了一眼苏芷，又望向城外方向。
苏芷立刻道：“将军速去！这里有我！”她转头对正在调配药物的医官们高声道：“加快解药制备！所有轻伤员，能动的，帮忙分发湿布和之前准备的甘草绿豆汤！快！”
伤兵营内的节奏瞬间再次加快，如同一个高效运转的精密仪器。苏芷则快步走到凌霜身边，再次确认她情况稳定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担忧压下，投入到更繁重的指挥与救治中。
她穿梭在呻吟的伤员之间，检查伤情，指导清创缝合，亲自为几个情况危急的士兵施行“毒髓相引”法。
她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仿佛不知疲倦。只有在她蹲下身子，为一名年轻士兵包扎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时，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才泄露了她体力早已严重透支。
“苏……苏姑娘，”那年轻的士兵忍着痛，声音虚弱却充满感激，“您……您去歇歇吧，俺……俺挺得住……”
苏芷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略显苍白的笑容，手下包扎的动作却更快更稳：“别说话，保存体力。你们都在拼命守城，我岂能后退？”
夜色渐深，城外的喊杀声、投石机的轰鸣声、箭矢破空声从未停歇。城墙上火把通明，映照着士兵们浴血奋战的身影和不断被抬下来的伤员。
到了后半夜，北狄果然再次施放了毒烟，但这一次，颜色淡了许多，毒性似乎也有所减弱。
苏芷判断，这可能是对方毒料储备不足，或是之前水源和毒雾被破解后，临时调配的替代品。
“用湿沙土混合甘草灰覆盖火源，尽量扑灭毒烟！所有人检查面罩，确保严密！”
苏芷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快发不出声，却依旧通过传令兵和医官，将指令传达到城墙各处。
她利用短暂的间隙，回到凌霜身边。凌霜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那么骇人，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
苏芷为她掖好被角，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凌霜紧握的右手。她轻轻掰开凌霜的手指，发现她掌心死死攥着一小块从不离身的、刻着奇异药草纹路的玉佩，那似乎是药王谷的信物。
而在昏迷中，凌霜的嘴唇微微翕动，极其模糊地吐出几个断续的音节：“…紫…芝…蚀…灵…”
苏芷心头一凛，俯身细听，却再也捕捉不到更多信息。
紫芝？蚀灵？
她立刻联想到凌霜清醒时提及的、可能与毒素根源有关的“紫玉芝”。而“蚀灵”，莫非就是这种诡异毒素的名字？凌霜在意识深处，依旧在本能地思考着解毒之法吗？
这个发现让苏芷精神一振。她仔细将这两个词记在心中，这无疑是凌霜在昏迷前，用最后一丝清明为她指出的方向。
此时，天色已蒙蒙亮。持续了一整夜的猛烈攻势，似乎暂时告一段落，北狄军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残破的城墙。
江蓠带着一身血污和疲惫走下城墙，第一件事便是来到伤兵营。他看到的是苏芷靠在凌霜榻边的矮凳上，单手支额，竟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她的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唯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即使在睡梦中，她依旧忧心着眼前的危局。
江蓠放轻脚步，解下自己沾染了硝烟与血气的披风，动作极其轻柔地盖在了苏芷身上。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凌霜，又落在苏芷疲惫已极的睡颜上，坚毅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与柔和。
烽火暂歇，但危机远未解除。凌霜用生命换来的线索，苏芷强撑起的防线，都只是在这场残酷的生存之战中，赢得了片刻的喘息。
寻找“紫玉芝”，查明“蚀灵毒”的根源，揪出北狄背后的用毒高手，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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