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微光,在陈景明眼中如同一颗遥远的星辰,瞬间点燃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他几乎是弹射般坐起,心跳擂鼓,迅速拨通了李娟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李娟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激动,却又带着一丝急促:“景明,我联系了社会学系的周教授,就是之前帮我推荐信的那位。他看了我们整理的‘原件计划’第一批材料,回信了!”
“他怎么说?”陈景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说这不仅是教育公平问题,更是典型的城乡二元结构下,信息壁垒与权力寻租的社会学样本。他已经向学院申请,将今年的新生下乡调研课题,紧急调整为‘信息鸿沟下的乡村教育困境调查’,目的地……就是黄土坬村!我们明天就出发!”
一股热流直冲陈景明头顶。
这意味着,他们零敲碎打的民间抗争,即将获得来自顶层学术机构的“正规军”支援。
“太好了!”他压低声音,“那我们得马上安排,让周晓芸她们组织好,准备作为第一批见证人……”
他的话音未落,电话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电流杂音,一个冷静而陌生的男声,仿佛从极远处穿透而来,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灰狗’线路已暴露,信号源被追踪……建议……启用备用节点‘乌鸦’……”
是孙建国的声音!
陈景明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这不是串线,这是监听!
对方的反侦察系统已经捕捉到了孙建国在加密线路中的预警!
他们以为安全的“原件计划”群聊,从一开始就在敌人的监控之下。
“听着,什么都别说了!”陈景明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而果断,“按原计划,等通知!”
他猛地挂断电话,拔下电池,心脏狂跳。
汗水从额角滑落,他却连擦拭的工夫都没有。
他迅速转向隔壁王强和老刀睡的隔间,拿起一根废弃的钢筋,对着潮湿的水泥墙壁,用一种独特而沉稳的节奏敲击起来。
“咚……咚咚……咚……”
这是老刀教他的,最原始的摩斯码。
暗语很简单:“换道,步行送信。”
另一边,王强正结束他在南郊工地的夜班。
汗水浸透了工服,他摘下安全帽,小心翼翼地从夹层里取出一张被汗水濡湿的烟盒纸。
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幅简易的平面图,标注着摄像头位置、保安换班时间和几条隐蔽的后巷。
这是他利用上厕所和抽烟的间隙,冒着风险摸清的启航教育那个中介办公点的布防情况。
天亮后,他捂着脑袋,用一口地道的方言向工头请了半天假,说昨晚淋雨头疼得厉害。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骑着一辆破旧的二手自行车,在城中村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熟练地避开每一个主干道上的监控探头。
半小时后,他在一个喧闹的菜市场角落找到了正在啃包子的陈景明。
两人蹲在腥湿的地面上,头凑在一起。
王强指着图纸上的一个点:“这里,他们不叫办公室,叫‘数据分析室’。我听见里面的人打电话,说什么‘目标家庭抗压阈值’,还说要把模型共享给‘蓝海’和‘远航’几家。”
“蓝海、远航……”陈景明喃喃自语,脑海中的标签系统飞速运转。
他猛然醒悟,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强子,我们搞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教育机构,这是一家伪装成教育公司的风险评估公司!他们收集学生隐私,不是为了招生,而是为了建立一个数据库,评估哪些家庭在子女教育上最舍得投入、最容易被高价课程套牢,然后把这些‘高价值目标’卖给其他培训机构!”
与此同时,在市中心医院的实习生宿舍里,小芳通宵未眠。
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一张由密密麻麻的数据点构成的省城地图。
凭借实习生的权限,她调取了近三年省医药公司对偏远地区儿童的罕见病药品免费配送记录。
结果触目惊心——87%的“配送失败”案例,竟然精准地集中在启航教育设有“招生点”的县市。
她将数据整理成一目了然的图表,旁边附上两份附件:一份是盲婆婆用方言哭诉孙子断药后病情恶化的口述录音,另一份是她托老家朋友搜集的几份村民访谈笔录。
她将整个文件夹命名为——《被截留的生命线》。
通过孙建国提供的一个加密邮箱,这份报告被悄无声息地发送到了省医药公司新成立的“无人机乡镇配送”试点项目组负责人的私人邮箱里。
半小时后,对方回了一封只有一句话的邮件:“我们以为只是物流和技术的难题,没想到是人祸。谢谢你。”
桥洞下的老据点,气氛凝重。
陈景明将所有信息汇总后,看向众人:“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庞大,更隐蔽。他们不仅在收割家庭的财富,甚至在截断生命的希望。单靠我们几个去揭发,就像用鸡蛋去撞一堵看不见的墙。”
“那咋办?”王强一拳砸在地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害人!”
“我们不能只做‘揭发者’,”陈景明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我们要做‘播种者’。既然他们在水泥地上建起信息壁垒,我们就在水泥地上,重新种出麦子!”
一场名为“信息反哺”的行动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李娟,”他看向手机,仿佛能穿透时空与她对话,“你的笔就是我们的犁耙。把那些复杂的助学政策、防诈骗条例,写成初中生都能看懂的通俗版本。”
“王强,你负责把这些东西印成传单。老刀,我们需要一个符号,一个能让所有被欺骗、被蒙蔽的‘原件’们认出彼此的符号。”
老刀沉思片刻,捡起一块木炭,在墙上画了起来。
一株饱满的麦穗,缠绕着一个精密的工业齿轮。
麦穗代表他们的根,齿轮代表他们在城市中的抗争与运作。
“就叫‘原件联盟’。”老刀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小芳则将李娟写好的文字,用最朴实、最亲切的方言录制成一个个简短的语音包。
第二天,城市的各个角落出现了几个奇特的临时摊位。
地铁口、劳务市场、职业技术学院门口,王强和小芳他们摆开小马扎,挂上一块写着“新生入学防骗指南免费发放”的牌子。
他们不像普通商贩那样吆喝,只是安静地将一份份印刷精美的传单递给路过的年轻人和家长。
传单表面是正规的防骗知识,但在页脚处,印着那个“麦穗缠绕齿轮”的符号,以及一个不起眼的二维码。
扫码后,会直接链接到一个由孙建国搭建的、全新的加密信息平台——“原件计划2.0”。
行动进行到第三天,意外发生了。
两辆印有“城市管理”字样的执法车停在了王强的摊位前。
几名城管队员走下车,厉声喝道:“谁让你们在这乱摆摊的?东西全部没收!”
周围的群众纷纷避让。
王强却一反常态,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转身就跑。
他镇定地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资单和与工地签订的劳动合同,递了过去。
“同志,”他语气平静,不卑不亢,“我是本市的合法务工人员,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我没有贩卖任何商品,只是在向大家宣传法律知识,这不违法吧?”
一名年轻的城管队员愣住了。
周围的群众也停下脚步,好奇地围了上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中年妇女突然冲了出来,指着不远处启航教育的广告牌,哭喊道:“他们说的对!就是这家‘启航’,骗了我们家三万块钱,说保过清北,现在人都找不到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越来越多曾被类似机构欺骗的家长和学生围了上来,现场瞬间变成了一场声泪俱下的控诉会。
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摄,闪光灯亮成一片。
混乱中,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悄悄挤在人群外围,用专业的摄像机记录下了一切——他是本地最火的民生新闻栏目《都市零距离》的暗访记者。
当晚,启航教育在省城的所有线下网点,一夜之间全部关门,门上贴着“内部整改,暂停营业”的告示。
深夜,陈景明独自一人登上了大学城最高的教学楼天台。
晚风猎猎,吹得他衣衫作响。
他重启了脑海中的标签系统,视野瞬间拉升,俯瞰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
他看见,在原本一片沉寂的城市地图上,那些他们曾设立摊位的区域,如今正浮现出一个个微弱却在持续闪烁的“发声点”,如同黑夜草丛中悄然亮起的萤火。
其中,一个光点格外明亮,位置正是李娟所在的北大宿舍楼。
那个光点上方的标签已经悄然改变,显示为:【信息中枢·升级中】。
他拿出那支老旧的录音笔,对着风,录下天台的风声和远方铁轨传来的、模糊的火车鸣笛。
他将这段音频命名为:《原件之声·第三辑》。
就在他按下保存键的瞬间,脑海中的金色丝线剧烈闪烁。
他清晰地“看”到,一条源自黄土坬村方向的、由无数微光粒子组成的数据流,正沿着无形的轨迹,缓缓注入这座庞大都市的地下网络,汇入它的血管。
他们种下的麦子,似乎真的在水泥地上,开始扎根发芽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孙建国用最高级别的加密通道发来的一条紧急警报,只有一张截图。
截图来自省教育厅的内部工作系统,上面是关于“黄土坬村社会调研组”的备案信息。
在团队成员名单里,“李娟”这个名字的后面,被一个权限未知的管理员,悄无声息地标注上了一个鲜红的、刺眼的星号,备注栏里只有四个字:
重点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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