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指向晋北黑石崖村,铁路公安根据我们的定位和暗语破译,连夜行动,解救了三名被拐儿童!”
电话那头,李娟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背景里是京城大学图书馆闭馆的催促广播。
陈景明靠在豫州师范学院宿舍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那口憋了三天的浊气仿佛瞬间化作了冬夜里的一团薄雾。
成功了。
他们这群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沙砾,竟真的撬动了一块坚硬的顽石。
“辛苦了。”他轻声说,千言万语,只汇成这三个字。
挂断电话,他没有立刻沉浸在喜悦中,而是戴上耳机,将那段截获的、改变了三个孩子命运的录音又播放了一遍。
电流的嘶嘶声中,那句“小米十八号”的暗语像幽灵般飘过。
他习惯性地将音量调到最大,试图过滤掉杂音,就在这时,一段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背景音,像一根冰冷的针,蓦地刺入他的耳膜。
那是一段广播调频的串音,播放着一首九十年代末的老歌,歌声后面,隐约是一个电台dJ在报时。
那独特的调频,那dJ略带沙哑的口音……陈景明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太熟悉了,那是他读初中时,每晚陪着他写作业的县城广播电台的声音!
他立刻调出自己绘制的信号追踪路线图,反复比对,一个惊人的事实浮现出来——那条加密通讯信号,在被远距离中继前,其原始发射轨迹,曾短暂地经过他们县城中学的旧址。
那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家在周边县市声名鹊起的私立补习机构——“启航教育”。
巧合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恰在此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辅导员发来的消息,内容是关于学校勤工俭学岗位的推荐。
其中一条,正是“启航教育”面向师范学院招聘的为期一周的寒假代课老师,薪酬优厚。
下学期的学费还差一大截,这笔钱对他而言是救命稻草。
命运的齿轮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了一起。
三天后,陈景明拖着行李箱,站在了“启航教育”气派的大门前。
一进门,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清北录取光荣榜”,红底金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扫过那些意气风发的学生照片,可其中好几个名字,他这个在本县中学成绩拔尖的人,竟然从未听说过。
他停在一张笑得格外灿烂的男生照片前,脑海中那无声的“标签系统”悄然浮现出一行冰冷的文字:【虚假荣光】。
他的第一堂课是给高三复读班讲数学。
踏上讲台,底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那眼神里没有求知的渴望,只有一种被反复打磨后的麻木和焦虑。
陈景明没有按照教案讲,而是随手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涉及高等数学概念的竞赛题。
意料之中,台下大部分学生都陷入了茫然,只有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一个瘦弱的女生,几乎没有犹豫,提笔就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起来。
几分钟后,她写下了完整的推导过程。
当陈景明目光投向她时,她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眼神交汇的瞬间又迅速躲开,仿佛自己的才华是一件需要藏起来的违禁品。
课后,学生们蜂拥而出,唯有那个女生默默地走上讲台,拿起板擦,仔细地擦拭着黑板。
陈景明注意到,她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下,手腕上缠着一圈褪色的红绳——那是农村家庭为孩子祈福、消灾挡祸用的“替命结”。
当晚,陈景明以核对学生信息为由,进入了档案室。
他找到了那个女生的档案:周晓芸。
档案袋里,除了成绩单,还有一份她和家长共同签署的《三年复读精英培养贷款协议》,上面用加粗的黑体字标注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年利率18%。
他用手机拍下协议,回到宿舍,打开“标签系统”,将意识聚焦在那张复印件上。
瞬间,眼前的世界骤然分裂,三条截然不同的时间轴从周晓芸的名字上延展开来,像三条奔向不同深渊的河流:
第一条,标签是【流水线质检员】。
画面里,她在南方一家电子厂的宿舍里,面无表情地吞下一整瓶药片。
第二条,标签是【乡村教师】。
她回到了家乡,背负着永远还不清的巨额债务,在讲台上耗尽了一生。
第三条,最为模糊,几乎看不清细节,只在时间轴的尽头,有一个穿着职业西装的女人剪影,正站在一个国家级会议的讲台上发言,头顶的标签是【政策研究员】。
陈景明的心脏被狠狠攥住。
原来,标签不是固定的判决,而是会分岔的、活生生的预言。
周末,王强风尘仆仆地从市里的工地回乡办年货,在“启航教育”对面的街角,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马路牙子上啃冷包子的陈景明。
他二话不说,把陈景明拽进旁边一家热气腾腾的小饭馆。
“狗剩,你在这儿干嘛?”王强点了两碗羊肉汤,从怀里掏出一沓用皮筋捆着的现金,拍在桌上,“我工地结了笔尾款,你先拿去交学费。”
陈景明摇了摇头,把钱推了回去:“这钱你得留着,给婶儿治病要紧。”
王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把钱又塞回他手里:“你知道我王强为啥能在城里混出点名堂?不是靠我拳头硬,是靠我知道谁是真拿我当人看的。”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对了,你那个补习班里,是不是有个穿蓝校服、扎马尾的丫头?昨天她跑到我哥的建材店,问有没有最便宜的废木板,说……要给她爹搭个轮椅上下楼用的坡道。”
陈景明的瞳孔猛地一缩。周晓芸。
第二天,陈景明换了身衣服,伪装成替亲戚孩子咨询的家长,预约了“启航教育”的创始人,郑开源。
郑开源的办公室像个审判庭。
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长袍,右眼戴着一枚单片眼镜,端坐在一张巨大的红木高台之后。
背后墙上,挂着一幅阴郁的油画——一个少年跪在地上,正疯狂地撕碎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画的下方有一行狂草题字:“懦夫的选择”。
郑开源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点开投影,播放了一段监控视频:一个男生因为模拟考失利,在走廊里歇斯底里地痛哭,他的母亲就在门外,用头一下下地撞着墙壁。
“情绪,即是燃料。”郑开源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声音冰冷而充满磁性,“我们这里不培养天才,我们只负责筛选那些能承受燃烧的人。”
这时,一个被称为“徐姐”的行政老师走进来,递上一份报表。
陈景明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上面赫然是学生名单,但后面标注的不是成绩,而是“付费潜力值”、“家庭抗压阈值”、“可引导焦虑等级”等令人不寒而栗的词条。
他心中默念“标签系统”,视线锁定在徐姐身上。
瞬间,她头顶浮现出【数据猎手】四个字,随即迅速裂变为三条截然不同的轨道预判:【顺从者】,最终成为郑开源的副手,一个冷酷的“教育资本帮凶”;【反抗者】,被捏造罪名,遭到全行业封杀;【逃离者】,隐姓埋名,在一家偏远的社工机构里终老。
深夜,陈景明借口整理教案,潜入了空无一人的行政办公室。
他熟练地打开电脑,拷贝着那些霸王合同的电子模板。
忽然,他注意到墙角的保险柜似乎没有锁紧。
他轻轻一拉,柜门应声而开,里面没有现金,只有一堆微型录音笔。
他随手拿起一支按下播放键,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声音传来:“我妈说,要是我今年再考不上一本,就让我嫁去甘肃,给我弟换彩礼……”另一支里,是一个男生在哭诉:“我爸赌博欠了二十万,郑老师说,只要我再续费一年,就能帮我押中考题……”
他正要用手机拍下这些罪证,办公室的红外警报器突然发出了尖锐的鸣响!
陈景明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果断翻身从二楼窗户跳了出去。
落地时撞倒了窗外的一个旧书架,一本厚厚的《行为心理学手册》掉在他脚边,书的扉页上有一行龙飞凤凤舞的钢笔字:“失败不是偶然,而是我亲手设计的结果。——郑开源”。
逃离的路上,他在一座桥洞下,意外地遇见了那个在县城里颇有名气的纹身店老板,老刀。
对方正借着路灯给一只流浪狗画速写,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冲陈景明一笑:“听说,你在查那个穿黑袍的‘判官’?”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我弟弟,当年就是被他逼得退学,在家躺了三年。”
他从画夹里抽出一张画好的素描递给陈景明:画上是年轻时的郑开源,正失魂落魄地站在美术学院的落榜名单前,手里紧紧攥着的一管颜料,被他捏得爆裂开来,流出的红色颜料,触目如血。
回到出租屋,陈景明将所有证据加密,分批上传到了李娟为他建立的云端保险箱。
屏幕微光闪烁,映着他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他再次启动“标签系统”,这一次,他凝视的是自己倒映在漆黑屏幕上的脸。
三条时间轴,缓缓展开。
一条,他选择了沉默,拿着高薪离开了“启航”,最终在几年后,于陆家嘴的摩天写字楼里,因无法摆脱的负罪感和中年裁员的双重压力,一跃而下。
标签:【沉默的助纣者】。
第二条,他选择了向教育局实名举报,郑开源被查,但他也被行业彻底封杀,只能黯然回乡务农。
标签:【被放逐的揭发人】。
第三条,幽暗曲折,充满了未知与凶险。
路的尽头,他同样站在一个讲台前,身后的黑板上没有分数,没有排名,只写着一个他自己推演出的公式——【自主人生价值公式】。
陈景明闭上眼,良久。
他猛地睁开,眼神里再无一丝犹豫。
他抓起墙角王强留下的那把羊角锤,冲回了已经空无一人的补习班。
在监控的死角,他走到了那面金碧辉煌的“光荣榜”前,抡起锤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装饰板应声碎裂,露出的不是砖墙,而是整整一面被隐藏起来的、写满了密密麻麻借贷数字的“债务墙”!
墙上,贴满了家长们按着红手印的签字画押。
雪花般的假喜报在空中纷飞,混杂着墙皮的灰尘,像一场肮脏的雪。
陈景明站在废墟中央,对着那面触目惊心的墙,低声说:“你们不是燃料,是火种。”
窗外,第一缕晨光正艰难地刺破豫州冬日的浓雾,照进这间空荡荡的教室。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是周晓芸发来的一条短信:“老师,我想退学了……但是我,还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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